第十三章 · 一(1 / 2)

有两个月那两个离乡出走者没有露面。在那两个月中,林敦太太经历过来了、克服了一场所谓脑膜炎的最凶险的重病。哪怕慈母看顾她的独生子,也不能比埃德加看护她更专心致志了。日以继夜,他守护在病床边,不管病人怎样无理可喻,怎样暴躁,怎样胡闹,他都耐心地忍受下来尽管坎纳斯说过,现在他从坟墓里把人抢救出来,往后得到的报答只是一连串的烦恼而已。事实上,为了保全那一个人的躯壳,他已牺牲了自己的健康和精力。

当他听到卡瑟琳的生命已经脱离险境,他那感激和喜悦的心情简直无穷无尽。他坐在她身边,一坐就是几个钟点,用心察看健康一点儿一点儿恢复的迹象;他并且抱着过于乐观的幻想,一心希望她的神志也会清明起来,不消多久,她就会恢复到跟先前一个模样了。

她第一次走出卧房是在三月初梢。一个早晨,林敦先生捧了一束金黄色的番红花放在她枕边。她的眼睛好久没有透露出喜悦的光辉了,现在她醒来,一眼看到了,便急切地把花儿聚拢来,那会儿,她眼睛里忽然有了笑意。

“这是山庄上开得最早的花儿,”她嚷道。“这些花儿叫我想起了解冻的和风,温暖的阳光和快要消融的残雪。埃德加,外边有没有南风雪是不是都快融化了”

“这儿的雪差不多全融化了,心肝儿,”她的丈夫回答道,“在整片原野上我只望见两个白点子。天空是蔚蓝的,百灵鸟在唱歌儿,小河和山溪都涨满了水。卡瑟琳,去年春天这时候,我一心巴望把你迎进我家来。可是这会儿我但愿你是在那一两英里外的小山上,风吹得那么柔和,我觉得这会让你的病好起来。”

“我是到不了那边了,除了再去一次,”病人说道;“那时候你就得撇下我,让我永远留下来。到明年春天,你又会一心巴望能把我迎进你的家,你回想起来,就觉得你今天是快乐的了。”

林敦搂住了她,只顾向她表示最温柔的恩爱,还说了许多亲亲热热的话想让她高兴起来;可是她凄迷地望着花朵,泪珠敛聚在她的睫毛上,又顺着她的脸蛋淌下来,她都不理会。

我们知道她真是好起来了,所以认为多一半是长期禁闭在一个地方,才引起那样的抑郁,如果转换一个场所,也许多少会好一些吧。东家叫我把那空关了好些个星期的会客室生起火来,再在靠窗口阳光下放一只安乐椅;随后他就把她抱下来。她坐了好一会儿,感到暖烘烘的很舒服,并且果然像我们所预料的,变得高兴了些儿这是因为周围的东西虽说都是熟悉的,但是究竟免除了她所厌恶的病房里的那种痛苦的联想。

到黄昏,看她已是十二分疲乏了,可就是没法劝她再回卧室去;我只得把会客室中的长沙发临时铺起来当作她的床,等以后替她另外布置了一间卧室再说。为了免得上楼下楼劳顿,我们安排了正是这会儿你躺着的这一间,跟会客室在同一层。

不久,她渐渐有了一些体力,可以扶着埃德加的胳臂,从这间走到那间了。好啊,我自个儿想道,像她那样地受到看顾,她是会复元的吧。这个愿望自有双重的原因呢:在大人身上还寄托着另一个小生命。我们希望不要多久,林敦先生就会心花怒放,而他的产业,因为后继有人,就得到保全,不致落到外人手里去了。

我应当提一提,伊莎蓓拉在出走后约莫六个星期,寄了一封短信给她哥哥,声明她已跟希克厉结了婚。语气是干巴巴的,很冷淡;可是在信笺下端却用铅笔潦潦草草地加了几行,透露出抱歉的意思:要是她的行动得罪了他,请看在手足的情分,原谅她吧;又说当时她自己也作不得主,如今既走下这一步,要回头也办不到了。我信得过林敦并没有回复她。又隔了半个多月,我收到了她的一封长信,这会出于一个刚度完蜜月的新娘的手笔,我觉得很怪。

现在我来念一遍吧,因为这封信我还保存着呢。死者的遗物总是珍贵的,如果他们生前就受到看重的话。信上这么说:

e亲爱的爱伦:e

e昨晚我来到呼啸山庄,这才第一次听说卡瑟琳害了一场大病,到现在还没好。我想我是不能写信给她了;而我的哥哥,他不是恼我,便是自己也心烦意乱,我上次写去的信他就没有回复。可是我总得有个人可以通个信呀,想来想去只有你。e

e请告诉埃德加,为了再见他一面,我甘愿把世上的一切都抛弃。告诉他,在我出走二十四小时后,我的心就回到画眉田庄来了这会儿我的心就在那儿,对他和卡瑟琳充满了热烈的感情。可是我的身子却没法追随我的心这几个字是加密点的;他们用不着盼望我。他们爱怎么判断我,都可以;可是,你听着,却怎么也不能怪我意志脆弱或是冷漠无情呀。e

e以下的信都是给你一个人的。我有两个问题要问你。第一个是:当初你住在这儿的时候,你是用了什么办法保持着人跟人间正常的感情上的交流的我没法在我周围的人中间找出跟我有一丝相呼应的感情。e

e第二个问题是我最关心的,就是:希克厉先生他可是个人如果是人,他可是疯了如果不是,他可是个魔鬼我不告诉你,我为什么要这样问的理由;可是我求你,如果你知道的话,给我讲个明白,我究竟嫁给了什么东西那是说,你来看我的时候,你说给我听。你要及早来看我呀,爱伦。不用写信,只要来就是了,同时给我捎带来埃德加的片言只语。e

e现在你可以听听,我在我那新的家里受到怎样的接待我想山庄该是我的新家吧。为了替自己解闷,我才想起了这儿一点物质舒适都没有;其实除了在感到极不方便的时刻,这方面我从来也没考虑过。假使我一旦发现,原来我全部痛苦尽在于没有舒服的享受,此外全是一场噩梦,那我真要高兴得发笑、要手舞足蹈了。e

e我们转身往原野赶路时,太阳已落在田庄后面了,看天色,该是六点钟了吧;而我那位伴侣偏又逗留了半个钟点,把林苑、花园,恐怕连庄园的住宅,都一点不马虎地察看了一遍;等到我们终于在那山庄的石板院子里跳下马来的时候,天已经断黑了。e

e你的老同事约瑟夫拿着一支牛油蜡烛出来迎接我们。他那种有礼貌的欢迎真替他挣面子他第一个动作是把手里的烛火直举到齐我的脸儿那么高,斜着眼,恶狠狠地瞅了我一眼,把下嘴唇撇了一撇,这才转过身去。于是他接过了两匹马,牵到马房去,过会儿又出来把外边的栅栏门上了锁,好像我们是住在古代的城堡里那样。e

e希克厉留在外面跟他说话,我走进了厨房,一个肮脏的、乱糟糟的洞穴罢了。我敢说你再也认不出这就是本来的厨房了,跟当初有你在收拾的时候面目全非了。炉火边正站着一个小流氓般的孩子,粗手大脚,衣裳一层油黑。他的眼睛和一张嘴都跟卡瑟琳有些像。e

e“这孩子就是埃德加的内侄吧,”我心中想道,“那也可以说是我的侄子了;我得跟他握握手,还有对了我还得跟他亲一下。一见面就取得好感,这样来得好些。”e

e我走过去,想去握他那肥圆的小拳头,说道: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