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 一(2 / 2)

“请你原谅,”我连忙回答。

“是请你来喝茶的吗”她问,把一条围裙束在她光洁的黑袍子上,站在那儿,拿着一满匙茶叶,却不就往壶里倒。

“喝一杯热茶那真是太好了,”我回答。

“是请你来的吗”她再问一遍。

“不,”我带着一丝儿笑容说,“你不就是挺合适的请我的人吗”

她把茶叶倒回去,连茶匙一起摔掉,使着性子,坐到她的位子上去。她的眉心紧皱,朱红的下唇噘了起来,好像一个孩子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这当儿,那个小伙子往自己身上披了一件无论怎么说都是褴褛的上衣,站定在壁炉前面烤火;看他从眼角里瞅我的那种神气,你一定还道我跟他俩,有着还未了结的不共戴天之仇呢。我开始揣摩他究竟是不是这一家的仆人。他的服装、他的谈吐,都很粗陋,一点没有在希克厉先生跟他的太太身上所能看到的那种优越的气派。他那一头稠密的棕色鬈发像一团乱麻;他的胡子蛮横地侵占了他的两腮;他的那一双手,像普通做工的一双手一样,晒得发了黑。可是另一方面,他的举止很随便,几乎有点儿旁若无人,对于我们的主妇,他一点也没有显出做仆人的应有的殷勤来。

既然对他的地位难以断定,我认为最好还是不要去理会他那奇怪的行径。过了五分钟,总算希克厉进来了,多少让我在这尴尬的场面中松一口气。

“你看,先生,我答应来,当真来了”我装得高高兴兴地嚷道;“我怕要被这场大雪给困住半个钟点了要是你容许我在这里躲避一下的话。”

“半个钟点”他说,一边把衣服上的雪片抖落下来。

“我不懂你为什么偏拣着大风雪下得最紧的当儿,闯出去溜达。你不懂得你有掉在沼泽里的危险熟悉这一带荒原的人,逢到这样的夜晚也会迷了路。我还可以对你说,眼前你别盼望这天气会好转。”

“也许我能在你的小厮中间找一位向导吧,他就在我那边过夜,第二天早晨再回来你能让我借用你的小厮吗”

“不,我不能。”

“噢,真是的那也好,那我只好靠自己的机警了。”

“嘿”

“你要沏茶了吗”那个穿褴褛上衣的小伙子问,把他凶猛的眼光从我的身上移到了那位年青的主妇身上。

“他也有一份儿吗”她向希克厉请示。

“快把茶端上来,好不好”这回答来得那么蛮横,把我吓了一跳。说这句话的声气显示出不折不扣的坏性子。我再不打算把希克厉叫做少见难得的汉子了。

等茶准备好之后,他算是来请我了“好吧,先生,把你的椅子移过来。”

于是我们这几个,包括那个野小子,一起围着桌子坐下来,在用茶点的时候,席面上是一片肃静。

我觉得,要是这朵乌云是由我招来的,那我就有责任想法把它驱散。他们总不能每天这样沉着脸、一声不吭,坐在那里吧;不管他们的脾气有多么坏,这会儿又一个个皱眉蹙额,但这决不会是他们成天到晚的表情吧。

“这可是奇怪,”我喝完一杯又接受第二杯茶的当儿,开始说道“这可是奇怪,习惯对我们有多么大潜移默化的力量;一定有许多人没法儿想象,希克厉先生,像你这样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有什么乐趣可言;可是我敢说一句,住在这样一个家庭里,有你那位可爱的主妇像女神般守护着你的家和心房”

“我那位可爱的主妇”他打断了我的话,脸上浮起了几乎是狰狞的讥笑。“她在哪儿我那位可爱的主妇”

“希克厉夫人,你的太太我的意思是说。”

“哦,不错噢你是在说,尽管她的肉体不在了,她的灵魂却充当了保护的天使,在保佑着呼啸山庄的命运。是不是这意思呢”

我自知失言,便想要补救过来。我应当看出双方的年龄相差太大,不见得会是一对夫妻。一个是四十岁模样,正是理智最成熟的时期,男子到了那个阶段,很少会抱着幻想,以为女孩子是为了爱情才嫁给他的那一种好梦是留给我们在暮年聊以自慰的。那另一个看来还不满十七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