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 一(1 / 2)

昨天下午起了雾,又是那么阴冷,我倒是很想躲在书房的壁炉边度过这半天工夫,不打算踩着荒原上的泥路,赶到呼啸山庄去了。

可是,吃过中饭,声明一下:我在十二点到一点之间吃饭;这里的女管家一位稳重的太太总不能也许是不肯理会我的要求,在五点钟开饭1。她是在我租屋的时候,跟宅子一起接收过来的。存心不出门了,我登上楼梯,走进书房,却看见一个女仆跪在那里,身边横一把扫帚,竖一只煤斗,正在把一堆堆灰烬压在火焰上,闹得满屋子都是灰尘。这乌烟瘴气的景象立刻叫我回头走。我戴上帽子,赶了四英里路,来到希克厉家的花园门口时,天空中开始飘起鹅毛般的雪片来了。我刚好逃过一场大雪。

e1这里的“开饭”、“吃饭”都指主餐而言。洛克乌来自城里,喜欢把一天的主餐安排在晚上;而纳莉女管家却总是根据当地的习惯,把中饭作为主餐。e

这荒凉的山头,盖着黑霜的泥土已冻结成一层硬壳;凛冽的寒气叫我的四肢都打抖。我打不开栅栏上的锁链,就跳了进去,奔过两边乱长着醋栗树的石板道,敲起门来。谁知尽敲也没有人答应,倒把我的手节骨都敲痛了;那一大群狗也嚎叫了起来。

“倒霉的人家”我心里在嚷道,“你们可缺德哪,这样怠慢人,活该人类永远跟你们断绝往来我至少还不至于白天也把大门闩得紧紧的。我才不管呢怎么样我也得进去”

打定主意,我就握住门钮,使劲摇撼起来。约瑟夫从谷仓的圆窗洞里探出一张好像跟谁赌气的脸来。

“你干吗呀”他嚷道。“东家在羊圈里,你要找他,打谷仓那边绕过去。”

“难道里边没人开门吗”我回叫过去。

“一个人也没有,只有堂客在家里。哪怕你拚命敲门,闹到半夜,她也不给你开门”

“为什么呀你不能告诉她我是谁吗,呃,约瑟夫”

“不,我才不呢这干我什么事”咕噜了这么两句,那个脑袋又缩进去了。

雪下大了。我抓住门钮,再试一下;这时候,后面院子里来了一个扛着叉耙、没穿上衣的小伙子。他招呼我跟他走。经过洗衣房、铺石子的场地空地上有一间堆煤的披屋,有抽水机和鸽子棚,我们终于走进那间温暖、舒适的大屋子里就是昨天招待我的地方。

壁炉里的煤块、泥炭、木柴,烧着好旺的火,照耀出明亮、愉快的红光来。桌子早已铺好,只等丰盛的晚饭端上来。很荣幸,我在桌子边见到了那位“堂客”,我真想不到他家还有这么一位人物呢。

我上前鞠了一躬,等待着,以为她会请我坐下来。谁知她望着我,往后面的椅背上一靠,就纹丝不动,保持那个姿态,而且一言不发。

“好大的风雪哪”我开口说。“我怕是,希克厉太太,你家的仆人很会偷闲,可叫门儿受了累。我好容易才叫他们听到我在打门”

她始终不吭一声。我瞪大了眼,她也直瞪着两眼;至少,她把眼光停留在我身上,神情中有一股咄咄逼人的寒气,叫人局促不安。

“坐下来吧,”那小伙子粗声粗气地说。“他就来了。”

我依了他的话,干咳了一声,叫那只恶狗做“朱诺”2。轮到第二次见面,承蒙它把尾巴的尖端儿晃了那么一晃,算是表示我俩已认识了。

e2朱诺是希腊罗马神话中天后的名字。e

“好一条漂亮的狗哪”我又开了一个头。“将来那些小狗你不打算留下来吗,太太”

“它们不是我的,”可爱的女主人说。她的回话比希克厉更来得峻峭。

“啊,让你疼爱的一定在这一堆里了”我把话接下去说,转身望着放在暗处的一个坐垫,那儿好像全是些猫。

“疼爱这些东西才真是怪事呢”她轻蔑地说。

真倒霉,原来那是一堆死兔子。我又干咳了一下,身子向壁炉靠近了一些,又一次把今晚天气多么糟糕的话搬了出来。

“你本来就不该走出来,”她说着,站了起来,想伸手去拿壁炉架上的两个漆着彩色的茶叶罐。

她本来坐在光线被挡住的地方,这会儿,我可把她整个儿身材和容貌都看清楚了。她长得很苗条,分明还只是个姑娘呢;身段极好,那么一张秀丽的小脸,我真是生平难得有福看到;细巧的脸蛋儿,白皙的皮肤,淡黄色的鬈发也许不如说金黄色来得恰当松松地披垂在她那细嫩的脖子上;那一双媚眼,要是在含着笑意的时候,你就消受不了。也算我那颗容易动情的心儿运气好,现在那对眼睛流露出来的只是游移在轻蔑和近乎绝望之间的神色,叫人感到非常的不调和。

那两个茶叶罐她伸手还够不到呢;我就站起来帮她一下。谁想她转过身来对着我,那副紧张的神色,就像是一个守财奴看到有人要来帮他计数他的金子那样。

“我用不到你帮忙,”她断然地拒绝我,“我自个儿能拿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