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 二(1 / 2)

于是我灵机一动,想道“那个在我胳膊肘旁边正捧着盆子喝茶、手没有洗就抓面包来吃的大老粗,不会就是她的丈夫吧那不用说,他当然是小希克厉了。嫁到这里来真好比活埋。她这样轻易把一朵鲜花插在牛粪里,只因为不知道天下还有好得多的人儿呢真是太可惜了啊我得留神些儿,别让她对自己的婚姻生起悔心才好呢。”

这最后的思想活动未免有点儿抬高自己。其实并不。坐在我身旁的那一位,叫我一看到就觉得简直“面目可憎”;而我根据经验,知道自己是相当讨人喜欢的。

“希克厉太太是我的儿媳妇,”希克厉说,正好证实了我的猜想。他这么说着,掉过头来,向她看了一眼不是平常那种看人,而是带着一种憎恨的眼色除非他生就那一副横肉脸,不能像旁人那样,拿他的表情当作发自他心坎里的言语。

“啊,还用说,这一下我明白了。你好福气,原来这位仁爱的天仙是属于你的,”我转过来对我身边那一位说。

这可比方才更糟了:这小伙子飞红了脸,紧握着拳头,摆明着他是想动手打人。可是他似乎随即控制住自己,把一阵怒火压制下来,只是让喉头滚出了一句粗野的咒骂,那是对我而发的,不过我只当作没有听见。

“可惜你这几猜都猜错了,先生”我的主人说;“我们两个都没有福气占有你这位好仙女。她的丈夫死啦。我说她是我的儿媳妇,所以她当然是嫁给我的儿子了。”

“那么这位年青人是”

“当然不是我的儿子。”

希克厉又笑了,好像要他来做这头笨熊的父亲,那玩笑未免开得太荒唐了。

“我的名字是哈里顿欧肖,”那一个咆哮道,“我劝你还是对它敬重些好”

“我并不曾表示不敬重呀,”我回答道,心里却在好笑他给自己通姓报名的时候那种了不起的神气。

他一双眼睛只管盯着我,我可没法老这样回瞪他只怕我不是忍耐不住,赏他一个耳刮子,就是给他逗得失声笑了出来。我这才一点不含糊地感觉到,处在这一个可爱的家庭里,有些坐立不安了。这一股精神上的压力不但抵消了,而且是压倒了包围着我的温暖的物质享受。我决定知趣些,别第三次再在这一家人面前找钉子碰了。

吃茶点这回事结束了,谁都不曾讲一句和气的话。我走近窗口,去望望天气。看到的是一片凄凉景色还没到时候,黑夜就已经降临;烈风和猛雪卷起可怕的旋涡,把天空和山冈全都搅混了。

“没有谁给我领路,我怕这会儿我是回不了家啦,”我不禁嚷道。“道路该早就给封没了吧,就算还露在外面,一步之外,我也没法辨认了。”

“哈里顿,把那十来头绵羊赶到谷仓的门廊里去,要是放它们在羊圈里过夜,就得给它们盖点东西,前面也得挡块木板。”希克厉说。

“我该怎么办呢”我接下去说,越发焦急了。

谁也不来答理我。我回过头来,只看见约瑟夫给那些狗提了一桶粥来;希克厉太太把身子凑向火边,在燃烧着一束火柴玩儿,那是她方才把茶叶罐放回到壁炉架时碰落下来的。

约瑟夫把粥桶放下之后,带着挑剔的神气把屋子打量了一圈,于是扯开他那破嗓子嚷道:

“我不懂,偏你有这么些闲工夫呆在那里无聊更糟的是,这会儿别人都出去干活了不过我看你就是没出息,跟你说也是白说你的毛病是永远改不好的了;你是一心要赶到魔鬼那儿去,就跟走在你前头的娘那样”

起初,我还道这一番话是针对我而发的,我可按捺不住了,直向这个老浑蛋走去,准备一脚把他踢到门外去。可是希克厉太太的回话把我拦住了。

“你这个嚼舌根、假正经的老东西”她反驳道。“你这么提到魔鬼,难道不怕一张口就给魔鬼活活捉去吗我有言在先,你趁早别来招惹我,否则看我不请求魔鬼行个方便,把你抓了去。慢着瞧这儿,约瑟夫,”她说下去道,从书架上拿下一部黑色的大书来;“我要叫你瞧瞧,我的魔法已经精通到什么地步了。我本领可大啦,眼看就可以把这里的一切来个一扫光那头红母牛可不是死得无缘无故的,你那风湿痛也总不能算作是上帝在那里显灵吧”

“噢,恶毒哪,恶毒哪”那老头儿喘着气说,“但愿上帝把我们从魔鬼手里救出来吧”

“不,该受天罚的,上帝早把你抛弃了滚出去,要不然,我就叫你好好的吃些苦我要把你们一个个用蜡用泥捏成了小人儿3,谁第一个超过了我定下的范围,我就我暂且不说他会遭受怎样的报应可是,瞧着吧快走,我正在对着你瞧哪4”

e3指当时女巫所信奉的一种邪术:把所要加害的人物,塑成蜡像,放在火里熔化,以为可致对方死命。e

e4巫士对人作祟时,先用眼神摄住对方,使其无法挣脱魔法的摆布。e

那个小女巫只管瞪着她那双美丽的眼睛,做出一副恶狠狠的神气来;约瑟夫可当真吓得要命,直发抖,一边还祷告着,还喊着:“恶毒哪”逃了出去。

我认为她这行动是为了闷得发慌,闹着玩罢了;如今屋子里剩下我们两个,我想拿我当前的困难对她说一说。

“希克厉太太,”我恳切地说,“你得原谅我打扰你。我相信,凭你这样一副容貌,不用说,你的心肠怎么会不好呢请你给我指点几个路标吧,我好找路回家。回去该怎么走,我心里一点谱子也没有,就像你不知道上伦敦去的路径一样。”

“打你来的路上走回去,”她回答,稳稳地坐在自己的椅子里,她面前点着一支蜡烛,那本大书摊开着。“这句话很简短,但也是我能给你出的最妥当的主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