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晋笑而不语,而是又提起笔来处置书案上余下的公文,也不多做解释。
使者胸口里仿佛有巨浪在激荡着,积攒了一天的怒火终于再也忍不住,全数喷涌而出。
“秦使君留住下吏,难道就只为了折辱轻慢吗?如果是这样,请恕下吏再不奉陪!”
他站起身来,情绪激动之下竟至身体左右摇摆,摇晃着来到门口,正待拉开房门,岂料门却被从外面推开了,一个黑影急吼吼撞了进来,与之正好撞了个满怀。
使者的鼻子被撞的又酸又疼,眼泪也止不住的花花淌了下来,不过那外面急冲进来的人却根本不及理会他,而是绕了过去奔至秦晋的书案前,双手恭敬的奉上一支木匣。
“禀使君,卢将军的军报到了!”
秦晋的表情终于不那么淡定了,身子前倾,一把接过了木匣,三两下就将军报抽了出来……
被撞的七荤八素的使者听闻是军报,也不由自主的被吸引了过去,一时间竟望了斥责那个冒失莽撞的甲士随从。
紧接着,秦晋的一阵大笑让他顿觉莫名其妙,又暗自揣测着难道卢杞大败叛军?但又总觉得这是不可能的。
使者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处境尴尬,一时间犹豫着该不该拂袖而去,就在他犹豫的当口,秦晋的声音从他背后传了过来。
“你不是质问秦某前军的动向何在吗?军报在这里,你尽管拿去看!”
好奇心战胜了屈辱心,使者又返身三两步回去,来到秦晋面前将那封军报接在了手中。
“如何?卢杞竟然奇袭绛县?”
使者虽然出身世家大族,但却并非那种不通事务的书呆子,在来河东城之前,就已经对河东道南部的基本情况做了详细的了解。
史思明部偏师在河东道南部主要盘踞在绛州的闻喜和绛县,其中以绛县为根本,现在卢杞绕过了闻喜,去进攻绛县,这既是冒险,又是绝佳的机会。使者的脸上忽而就露出了惊喜的神色。
如此一来,结果可想而知,假设卢杞在短时间内拿下了绛县,叛军后路被断,整个绛州战场的形势将彻底逆转。退一步,假设卢杞没能在短时间内拿下绛县,位于万泉孤山的叛军在得知绛县被袭击的消息后,一定不会无所顾忌,至少有九成的可能回师,而叛军一旦回师,他们此前所做的一切努力势必将前功尽弃,唐军在绛县仍旧大有可为。
使者面色的转变意思不差的全都落在了秦晋的眼睛里。
“如何,还质疑秦某的安排吗?”
那使者倒也爽快,只尴尬一笑,就痛快的向秦晋致以歉意。
“下吏崔焕鲁莽愚钝,误会了使君,这厢有礼了!”
听到是姓崔的秦晋不禁眉头一皱,实在是他所接触的崔姓之人都或多或少的与之为难做对,从新安县令崔安世到冯翊郡太守崔亮,一个接着一个变着花样的打算置其于死地。
不过崔焕出身自河北博陵崔氏,与崔安世和崔亮的清河崔氏分属两个不同的世家。
此前崔焕仅以无名小辈的姿态不通报名姓,对秦晋可谓是无礼至极,但秦晋没有这个时代之人那些表面功夫的臭脾气,即便是这崔焕如此无力,仍旧满不在乎。
不过,秦晋的这些“大度”也起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崔焕得知秦晋在河东城并非无所事事,此前的那些无端猜测非议,在这突如其来的奇计面前,竟都烟消云散了。他分明在与秦晋短暂的接触中感受到了这个人与叛军作战的决心和勇气。
不管此人的名声如何,至少崔焕以为,能够主动越境到河东来,并如此煞费心力的与叛军决战,放眼天下恐怕也不出两手之数。
秦晋赶紧起身绕过了书案扶起一揖到地的崔焕,将他让到了座榻上,这才解释道:
“你之前指责秦某将数万唐军和数十万百姓至于险地,秦某无所辩驳,大战岂能没有牺牲?如果能力退安贼叛军,即便牺牲也当有所值。倘若秦某不一力承担,高相公会派兵与河东道的叛军决一死战吗?肯定不会,到头来这河东道南部数郡的百姓还不是要陷于安贼铁骑的蹂躏之下?左右都是死,不如全民武装起来,奋死一战,或许还有一条生路。”
崔焕默然,秦晋的话说的一点都没有错。高相公向来只以潼关和关中作为最关注的目标,只有在保证了潼关不失,他才会在关中以外的地方派遣部分兵力以为牵制。然而,也仅仅是牵制而已,深知高仙芝于潼关用兵方略的他十分清楚,高仙芝在商阳关大战后的短时间内都在极力避免与叛军大规模冲突,打算以时间来抵消叛军在军心士气的优势。
这么做在整体方略上固然无可厚非,然而不也正如秦晋所言,会有所取舍,而放弃了河东道的百姓们?那么自己此前还有什么面目指责秦晋利用百姓冒险呢?
见崔焕仍旧默然,脸上神色变化阴晴不定,秦晋继续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