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在刺骨的漳水里不断下沉,汹涌的浊浪直往口鼻里呛,好似针扎,但秦烈只是死死地咬着牙关,拼命地忍受着这份痛苦,不挣扎,不哀嚎。
他不愿让这黑暗的汉廷天下看到他的痛苦,也不愿大贤良师的在天之灵看到他的痛苦。
等一下,再见到大贤良师时,他要笑着告诉大贤良师,“能遇大贤良师,秦烈此生无悔!”
只是,那无处不在的刺骨寒意和那口鼻中针刺般的剧痛很快便让他的意识变得恍惚了起来。
恍惚中,他突然听到了一声声嘶哑而悲壮的呐喊,“不与汉廷共天下……不与汉廷共天下……”
这一刻,他浑身一松,缓缓地坠入了那无边的黑暗之中,但那张惨白的脸上却有一抹笑意在渐渐地凝固。
我们没有输,广宗城虽然破了,但致太平的信念必将永存世间!
“不与汉廷共天下……不与汉廷共天下……”
秦烈死了,那一抹笑意永远凝固在了他的脸上,但那响彻漳水两岸的呐喊声却愈发高亢,愈发悲壮了。
“噗通噗通噗通……”
呐喊声中,挤在漳水南岸的黄巾军眷属纷纷纵身跃入了那浊浪滔滔的漳水之中,一批紧接着一批,好似下饺子一般。
劝降声已经消失了,堵住石桥的千余汉军将士默默地看着这一幕,无不动容。
苦战了四月之久,终于攻破了广宗城,可是,这一刻他们只觉满心震撼,有些敬佩,有些不忍,有些悲伤……唯独没有喜悦。
甚至又汉军将士不忍地高声劝阻起来,“不要跳……不要跳啊……”
但是,那焦急的劝阻声在那嘶哑而悲壮的呐喊声中显得那般无力,天地间只有那不绝于耳的呐喊声在回荡,“不与汉廷共天下……不与汉廷共天下……”
听到城外那此起彼伏的呐喊声,已经被张飞生擒到了马背上的张梁放声大笑,“不与汉廷共天下……咳咳……好!诸位慢走,张梁随后就到……”
笑着,他奋力仰起头来,睚眦欲裂地望着满脸喜色的张飞,“你这黑厮,够胆的,就给你家张梁爷爷来个痛快!”
张飞顿时笑容一僵,一张大黑脸涨得发紫,却强忍着怒气笑呵呵地望着满脸血污的张梁,“你家张飞爷爷可不吃这一套,只要将你送去雒阳便是大功一件啊!”
“三弟,”
正在此时,刘备带着关羽一伙从前面的街口冲了出来,一望被张飞横在鞍前的张梁,顿时神色一喜,“你竟然活捉了张梁?”
这可是大功一件啊!
张飞连忙收缰勒马,将张梁往地上一扔,哈哈大笑,“当时是这厮自己说的,应该错不了!”
“嘭……”
浑身浴血的张梁被重重地砸在地上,却是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
见状,刘备连忙跳下马来,上前相搀,“三弟怎能如此对待张将军!”
在他看来,不论如何,这张梁也算得上一方豪杰,却被张飞如死狗般地这么一扔,确实有些不像话了。
在他的搀扶下,张梁勉强坐了起来,望着刘备,裂开嘴嘿嘿地笑了,“那黑厮不过是一介莽夫,如何识得天下英豪?你这厮倒有些英豪之姿,便给张梁一个痛快吧!”
刘备微微一怔,望着满脸血污的张梁轻轻叹了口气,“张将军这是何苦?皇帝陛下曾昭告天下:天下人除张角外皆可赦……”
张梁却放声大笑起来,“你不曾听到城外那震天响的呐喊么?是我等不愿与汉廷共天下!哈哈哈哈……咳咳咳咳……”
笑着笑着,大口大口地鲜血又从他的口中涌了出来。
刘备默然,关羽、张飞默然,周围一众将士也尽皆默然。
唯有张梁那混着鲜血与咳嗽声的狂笑在夜色朦胧的大街上回荡,“哈哈哈哈……咳咳咳咳……不与……咳咳咳……不与汉廷共天下……”
“呛啷……”
刘备沉默良久,呛啷一声拔出了腰间的剑,“将军,一路走好……”
“好!”
张梁终于停止了狂笑,一声大赞,轻轻地闭上了眼睛,轻喃了一句,“李汗青,待到你打破这汉廷天下的那一日,便告诉张梁一声……”
“呼……”
千里外的荒村破败茅屋中,李汗青猛然从门后的墙根下惊醒了过来,刚刚也没有做噩梦,此刻却只觉心中堵得慌。
他莫名其妙地摇了摇头,起身伸了个懒腰,然后环顾房内,杨珪、杨雄和张宁依旧在酣睡,再转身望向屋外,却见外面已经飘起了细雨,淅淅沥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