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7 章 焚京 (八)(1 / 2)

太女 月下卖刀郎 5795 字 20小时前

“你说什么”

大道乌车内,风临听完弟弟的话后变了脸色:“她要把风和给父亲抚养”

“千真万确。”风依云脸色铁青道,“陛下旨意下得好突然,简直像临时起意,所有人措手不及。梁监听见风声冒险给我们递了消息,我这才能赶在宫门落锁前出来寻你”

他喘了口气,两手一直拉着她手没放开:“这消息太重,换别人我绝不放心父亲也是如此想,令我亲来相告。”

“我离皇城前,陛下只下了一道旨意,是往惠兰宫去的。也就是说,过养风和一事,她连父亲都没有知会,怕是要将风和直接送到栖梧宫去,我们拒也拒不得”

风临面色愈发凝重,飞快道:“你一出宫,她必然知晓你来寻我,日后恐对你不利。父亲未必想不到这点,把你支出宫,定是今夜与她要有交锋,怕牵连了你”

风依云一瞬僵住:“你说父亲”

风临道:“你我了解父亲,因旧事缘故,他绝不愿夺别人孩子抚养,陛下此番未必不算对他的先斩后奏,但依父亲今时心性焉能曲从于她今晚怕是要出事”

风依云脑中轰然一声,摇晃欲起身,口里喃喃道:“我得回去”

“你今晚回不去了”风临一把拉住他,严声道,“就算能回也不可回。”

“你想想她临近宫门落锁时下旨为的什么还不是为了堵我们的消息。风和若真过继给父亲,最遭损益的是谁是姑姑是我们”

“你一出宫,她必料定你出来报信,岂不怒你,回去焉有好下场”

“风和背后本就有柳谢两家支持,若我猜测不错,她怕是早有以风和为储之心。今日她给风和换父,不是临时起意,而是蓄谋已久。”

风临将弟弟拉到近前,四目相对,一字一句道:“此事若成,风和就与你我一样,是嫡。”

对上乌黑凤眸,风依云仿佛看到与之相似的另一双眼,他浑身打了个寒颤:“换父,是为了压风恪”

“我想不仅如此。”风临道,“也应有安抚姑姑的心思。她想要除我,又想为风和拉拢势力,就得给姑姑吃一颗定心丸。”

风依云被那个“除”字刺得抖了一下。

“风和,是那颗定心丸。”风依云像想起什么,浑身发冷道,“我们,都是她手里的”

他忽然慌恐起来,猛地抓住她手,睁着大眼睛看向她:“姐姐,我还没成婚”

他只说了一句话,但风临顷刻明白他未出口的惊慌,心猛刺痛,握住他手道:“我绝不会让你步皇兄后尘”

“谁敢动我至亲,我就杀了谁。”风临眼神幽抖如寂夜鬼火,显出阴凛决绝,一字一字自齿关挤出:“包括她”

当她最后一字音落下时,车外突传来一声渺远尖锐的高喊:“起火了起火了”

有如重锤砸胸,风依云立时惊心,十指僵不能动。他惊愕看向风临,心狂跳不能平,车厢外渐起骚乱声,他也随之不安起来,强迫自己两手牢牢抓住姐姐,哑声道:“你你不要乱说话那是”

风依云嘴唇哆嗦了一下:“那是何意,你到底清不清楚”

“我清楚得很。”

于隐隐绰绰的骚动声,风临的声音显得格外冷冽。车内无火光,但风依云却从她眼中望见了火烟。

“你糊涂了那是千古骂名”

风临眼睛黑得可怕:“我也不想她别逼我她别逼我”

“我绝不许这不行是我不好,我们不说这个了”风依云听到自己声音抖得厉害,车外嘈杂声愈大,他的话若池面飘荡的一丝水草,脆弱摇摆,“不说了”

此时车外张通鉴就不见风临吩咐,斟酌再三,斗胆询问:“殿下,东南方似有火情,街上已有官差形影,是否远避归府”

风依云也下意识问:“我们该如何”

风临抬手拍了拍弟弟肩膀,示意无事,随即独自下车,果然看到有救火队扛着登云梯往大理寺方向跑。

风临朝火情方向望了会儿,道:“这火怎么烧得这么快”

张通鉴摇了摇头。

远方火点越来越大,隐隐猜测盛起,风临眉越皱越深,转身道:“今夜要戒严。我们速去相府。”

三品院中,火光愈盛,门枢已尽没火中。

在大理寺伏案的少卿张亨运已然赶来,也顾不得形象,抓住一个人便问:“缙王出没出来”

“还没有啊大人”

一大股浓烟呛过来,她眼前乌黑,双手失力松开,转头望向前方大火。

“完了”张亨运喃喃道,只觉人生就到这里,惶恐绝望之下,说完这两字,当场昏了过去。

跟随而来的大理正见状愤然跺脚,也不同人去扶,而是一咬牙,对身旁人道:“快去把刘尚书放出来”说着便夺过一桶水,要往里冲。

旁人赶忙拦住她:“大人危险啊”

大理正道:“你个蠢货知道什么官署巡值排夜人员都是我签字的,今晚若缙王出事,我老家后山还不知够不够埋死火里面倒还好了,让开”

说着她拿起一桶水就泼在身上,湿袖捂面,奋力冲了进去。

文昌公爵府,朗轩书阁内,一位官员匆匆行入。

“禀尚书,缙王被救出来了。”

明室灯下,执卷的柳忠微微抬眼:“救出来了”

“是,听说是个名叫王仲璇的大理正拼命闯入火场,将缙王拉出来的。”

“命还挺大。”柳忠语气辨不出喜怒,“火势不小,她也能撑下。”

那人迟疑片刻,深深作揖道:“听闻有两个亲随在火中以身相护,才令缙王免于火伤。”

柳忠道:“事前怎么没调走”

“属下疏漏,恳请尚书责罚。”

柳忠稍作停顿,复道:“也罢,荼蘼之末。”

“擒拿狂徒之事做的如何”

“回尚书,虎贲军在办。”

“让她们尽心。”

“尚书放心,她们不敢不尽心。”

禁严的街道上,正在上演一场追逐。

头裹纱布的顾崇明孤独地奔跑在前,两腿飞撩,犹如一匹狂奔的孤狼。她身后有十来号人持刀在追。许是后者穿了甲,一时竟不能追上。

说实话,顾崇明此时也不知要奔往何处。她心里清楚,她跑不出这座皇城了,但仍快意奔袭,只因她觉得该做的都做了,不必自惭为人。

她心道:我一人势单力薄,无法闯进缙王院落而不被觉察,怕没等杀了她便被擒下,只好行此下策,一把火不知能否索去她性命,但事已至此,也不必再戚戚今夜若能逃出,我自候听计较。纵逃不出,有此一番,我亦可有颜见亡亲。可惜,可惜,还有一人恨不能触及,只好待化鬼再来计较了

顾崇明正想着,道上迎面奔来一车,后面虎贲军忙喝:“快拦那人”马妇急急勒停,叫道:“尔等莫冲撞车内可是曹大人”

顾崇明哪管那些,奔上前去使劲将马妇薅下,本欲夺马,未想车内人探头外望,就这一眼二人正对视上,顾崇明登时认出,这是那日堂上的曹保义。

顾崇明大喜:“赶巧上天有眼”当即持刀入车,大喝:“让你不公”一刀攮死。

身后诸兵皆震,纷纷大吼追来。顾崇明因耽搁不及,未能解马,拔刀跳车。

出了义宁大道,西拐两街,便是丹雘桥,桥下渠水通城河。因渠河比东边宽大,她小时候总来此打水漂,常被母亲训斥。

一支弩箭呼地穿来,在她上臂擦出口子,打断了她的回忆。她回头一望,哈哈大笑,竟有几分欢快。

又一支弩箭飞来,这次她没有那么好运,弩箭钉到了她的小腿上,但她只不过挥刀削去箭杆,便继续前奔。

顾崇明大笑道:“今晚看我能不能跑到那桥上”

身后虎贲军哪还忍得了她狂妄,领队者思量骑一时半刻未必赶到,索性做下决定:“还等什么,放箭拿下”

正此时,后方传来一声大喊:“莫放弩”

众皆回望,唯有顾崇明一人冷脸前奔上桥,后方人疾马奔来,正是顾严松与其属下,她急喊:“勿伤她”

虎贲军这边一见她来,为首者脸色立沉,当即喝令:“放”

顾严松惨声道:“不”

一阵迅风从后方穿来,像阎王呵出的一口气。

寒风奔向丹雘桥上的人,三支弩箭狠狠钉入她身躯。

顾严松惨叫:“小妹”

桥上的人身形定住了,血自伤口渗出,一滴滴顺着乌袖下的指尖滴落,顾崇明一寸一寸地回头,对她张了张口。

“姐”

就在她转头刹那,一支弩箭穿夜而来,直射进她右眼。

天地忽静,一切一切,都灭寂。顾严松如坠冰窖,眼看着妹妹慢慢抬手碰那支箭,身子晃了晃,一仰,自桥上掉了下去。

她瘦了,落下去时像片叶,无声无响的,这不像她。她是个很吵的人。

手里拿的兵器是长刀,她自小练马槊,应当用不惯它的,怎么就牢牢抓了一晚上,掉下去也不肯稍松

她的头上还裹着那天的白纱布,纱布脏了,渗着乌血,这两日都没人给她换。

她甚至还穿着不合脚的鞋子,人掉下去时,有一只鞋子也跟着甩掉了,落在水里啪嗒一声,砸在顾严松胸膛,钝钝的疼。

顾严松像被斧子从当胸劈开,心肝肺哗啦啦淌了出来。

耳朵听到细微的水声,很近,顾严松低头去辨,这才发现脸上淌了泪。在发现眼泪之时,她如遭当头一棒,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发出震耳惨叫,跳下马,发疯般往顾崇明漂流的方向去追。

她要看不见了。她看不见了。

望看漆黑的河流,顾严松哭吼:“小妹”

她再不顾一切,拔腿就要跳下河去追,跟随来的属下拼命拉住她,她跌倒在地,放声嚎哭:“崇明崇明啊”

“我家只剩两个人了,天啊”

她正声嘶力竭趴在岸边哭嚎,正此时听见后侧人声响起:“调一队熟水性的来,扯网沿渠河搜捕,务必拿到狂徒尸首”

此情此景,这话在她耳中当真冷酷至极

顾严松猛从地上爬起,豹冲过去揪住那人吼:“谁让你们放箭的”愤挥一拳,后者也不甘示弱,大呼:“职责所在”奋力反击,二人当即便扭打起来。

两方属下都乱了主意,也跟上各拉偏架,眼见将不可收拾,大理寺的人及时赶来,劝说着将两人分开。

顾严松满心愤悲吼骂,也不知被何人拉走,直到走到桥下游数百步,才回神去看身边劝说的人,竟是刑部的慕归雨。

慕归雨没穿官服,头发随意挽着,佩着玉,与平日端正模样有所差距,顾严松方才没认出,现下倒愣了一愣。文網

她悲痛太过,说话也沙哑:“居然是慕大人”

慕归雨道:“在下一闻出事便急赶来了,本以为是公廨疏忽走水,不想却是唉。”

顾严松闻声忍不住大大呜咽一声,又望向渠河,落泪对属下道:“快快去叫人来下河搜寻”

她的人没穿甲,有熟水性的当即便跳下去游找。岸上有人打灯,有人折返回顾府唤人,都在抢时间。

慕归雨细观她神情,在旁和劝了会儿,见她属下走了大半,这才将她拉到一边,低声道:“将军,在下也是法司任职多年的人,有几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顾严松心中一沉,立时抬头看她:“大人您您有什么便讲什么”

慕归雨低声道:“那在下便直言不讳了。今夜之事,委实蹊跷顾将军,你妹妹一个重伤之人,如何能独自从层层守卫的大理寺逃出,找上柴鑫暂落脚之处,杀人斩首;又如何独自躲过搜查,藏至今夜,避过守卫巡视,准确地寻到三品院,进入其中,来到缙王的院落呢”

慕归雨附耳道:“这一切,是一个伤者能做到的么”

“她还久不在京。”

宛如钉子活敲入脑,剧痛难当。顾严松瞪大眼看向渠河,妹妹最后那一眼仍在眼前,可怜她的妹妹被人利用了她那一片心、一片炽热滚烫的情,都被人当做玩应儿,狠狠地利用了就像母亲一样

顾严松悲愤至极点,像个疯子一样大吼:“是谁是谁”

“在下告诉将军,将军又能如何呢”

慕归雨低缓的声音毫不留情,微叹一声,转身向后,竟似欲离开,她拍了拍顾严松肩膀道:“将军节哀吧”

手蓦地被大力抓握住,力道狠极

慕归雨慢慢回头,望见了顾严松红肿的眼,那眼中泛着从未有过的凶狠,就像一头即将疯狂的牛。

“大人只管说便是”

三品院内,火势已得到控制,救火队一批批将水泼入。院落外,风恪的吼声随浓烟一起扑面而来。

刚被救出的她满脸黑灰,形容狼狈,咳喘不止,兼之肋伤剧痛,不得不由人搀扶。一旁有人急喊去找肩辇,亦有人搬来凳子,身旁人想扶她暂坐,哪料风恪一把甩开周围人的手,大吼:“谁谁又要杀本王”

她猛地揪住一个人吼问:“是不是风临”

“不、不是”那人吓得险跪下去,“是顾崇明”

风恪抬手一掌将她掴到地上:“贱人安敢诓我”

“殿下冷静”一道熟悉声音响起,风恪一愣,赶忙去望,真的是她的姑母刘达意,一时间声哽在喉中,无比委屈地唤道:“姑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