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2 章 焚京 (三)(1 / 2)

太女 月下卖刀郎 5865 字 20小时前

紫宸殿中,香烟缭绕。

柳尚书入殿时,武皇正坐在御案后微笑注视着手中奏疏,在她的前方,跪着的内卫刚给她唱完一首街头的童谣。

紫袍的人进来,武皇微抬眼,那个内卫便悄然退下。

君臣相见,一个恭敬,一个和煦,气氛很温善。

局势生变,隐有不利,武皇明白此时不能立敌太多,而是需要把尽量多的拉到己方,更需稳住自己手中的势力。

所以,她召见了柳尚书。

殿中已换回了龙涎香,香雾悠悠自熏炉飘出,在投射来的日光下幽幽扩散,泛出紫色霞烟。

“弹劾皇夫的人里,有你的亲近者。”

武皇抛来这一句淡笑的话,直将柳尚书的步调打乱,她未曾想陛下会突然利言,飞速思考应话,立时行礼作出慌乱的样子来:“陛下,臣”

武皇抬手,止住了她的话,微笑着缓缓开口,眉眼温和,如一位体恤宽仁的君主:“旁人暂且不议。朕知道,你们涉议凤位,是因为不安。”

柳尚书不知她意欲何为,道:“陛下,臣委实不敢动此念更从未对皇夫生出不敬之心。”

武皇注视她眼睛,温声道:“爱卿,何必慌张。”

“若朕有意为风和换位更尊贵的父亲呢”

心兀地一跳,柳尚书顿时抬眼,看向武皇。

龙涎香曼丽飘来,丝丝缕缕沾向她的官衣。在它的香气中,柳尚书与武皇四目相视。

“陛下家事,臣不敢置喙。”

武皇笑了。

殿外有人入内,是梁监,得到允准后,他走到武皇身侧,低声道:“陛下,丞相求见。”

“罢。”武皇不动声色看向柳尚书,微笑道,“今日事忙,便不留爱卿了,卿且回吧。”

柳尚书遂将腹言敛下,行礼离殿。她已明白武皇为何唤她来。

自出殿门,正遇子丞相随内侍入内,二人相视,都挂着和气笑容,互相微礼,错而分行。

入了殿内,武皇抬眸看向子丞相,淡淡道:“这时辰,你不是该在内狱么”

“臣审得一事,兹事体大,牵涉颇巨,臣不敢怠慢,急来禀告陛下。”

“哦”

“陛下,静王于懿明太女遇刺一案,干系重大。”

椅上人身形定住,凤眸凝视着子丞相,不过瞬息,她周身已换了气场,一股阴森冰冷的威压如阴云蔓延而来。

“说下去。”

是日,风临一直在相府中等消息。

子丞相的人近乎于第一时间将会审消息送来,对二人先禀告了已有结果的顾王夫案。

对于未能治罪风恪的结果,二人并不能算意外。顾氏与缙王的婚事是武皇赐的,它不能,也绝不容许闹出这样的恶闻,即便为皇家颜面,缙王也必须无罪。但对顾崇明拒受判令,当堂撞公案的消息,二人倒着实诧异。

风临忙问:“可伤了性命”

那人说:“回禀殿下,没有。堂上公案到底不是金石,小顾郎将又脑袋甚硬,轰隆一声,竟将实木大公案撞出一个瘪来,自己却并未怎样。仅是头面破了伤口,出了些血,医士看过无碍性命,卑职走时,她已由人带下去诊治了。”

风临沉默了会儿,语气复杂道:“未想顾家还有这样烈性的女郎,倒让孤另眼相待。”

子敏文倒无甚感慨,蹙眉点了点头后便立刻询问另一案,风临亦凝重起来。

思虑风临状态,子丞相进皇城前特意嘱咐下属,若宁勇宁歆堂上受辱,莫告与殿下。故而转述时那人有意略去许多,只捡了要紧的说。

但宁歆与家人受冤这件事本身,就足以带给风临巨大伤害与压力,在听得宁氏一案毫无进展,仍要继续查问后,她浑身如置沸锅之中,想的尽是:都是我不好,都是我无能,都是我的过错。是我不能保护他们,才叫我挚友受罪,令她的母亲父亲遭受这样的对待

她这样一动念,就不免想下去:安愉是如何待我的,而我又为她做了什么她以赤诚之心待我、救我,连崖都为我跳下,我却到现在都没搭救出她家,我如何对得起她

为友者,若不能痛她所痛,救她困苦,那与陌石路草有何异我又怎配以她挚友身份自居

极度焦虑愧疚下,风临将自己从前所为竟全部抹去,严苛地贬损自身。如此自责,她现在的身体怎能承受,几乎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她的胃便绞痛起来,牵连到背后的伤势,冷汗顿时下来。

她双目无光地想:是不是我的方式错了,若我

子敏文发觉她脸色渐白,赶忙询问:“殿下怎么了可是哪里不适”

风临满身冷汗,轻描淡写道:“胃有点不舒服,许是没用早膳的缘故,无碍,我们继续。”

子敏文将信将疑,示意报信者又讲了几句,瞥见风临脸色愈发苍白,赶忙叫停,道:“这哪是不舒服,快去叫府医来”

府医不多时便赶来,忙忙给风临搭脉,诊后道:“殿下时一时情绪激涌,气血逆行引胃脘不适,乃厥心痛也,但不严重,吃药调养几日便好,小人一会儿便为您抓药。”

她说着看向子敏文:“只是府内恰配了一批药,许多药材不足,尚未及采买,正缺了这方子两味。小人记着公子的药正对此症,女郎看是否先匀殿下一份,暂解急用”

风临立刻抬头:“怎么,子徽仪也犯胃痛”

子敏文未想她连这样细碎的话也上心,心中滋味难说,面上作随意状,以“他先前吃东西不对付,叫了幅药消胃胀。”掩盖了过去,尔后允人去取。

风临捂着胃,像信了,也没多言。

府医暂且退下后,两人又细细商议了许多,直到药来饮罢,看着脸色恢复了些,子敏文才许她走。待到走时,风临忽问她:“听闻子徽仪爱养兰花,想给他买几株,你可知子徽仪素日偏爱什么样的兰花”

子敏文给问怔住了,片刻后才回:“这我哪里清楚。不然我领殿下去他屋中看看,一瞧便知。”

风临拒道:“那算了。他不在,孤不好冒进他住处。他素日里不是有两个侍从跟随么,问下他们吧”

也不是什么难事,子敏文点头便应下,吩咐人去唤,不一会儿素问、星程二人便到。

听问花事,素问答曰:“公子倒不见偏爱哪个颜色,淡雅的各色都有,只都是素兰。”

风临略点头,又对子敏文道:“他当日来的仓促,没带什么仆从,不若今天孤将他的贴身仆从带一个回去,也好照料他。”

子敏文眼中闪过丝复杂,蹙眉看她:“殿下,我也正想说此事到底还未成婚,把他留在王府里总不大好,外人问起我们也难答,不若住两日便让他回来吧”

风临自然知晓不妥,但好不容易将人抓在身边,她如何舍得放走那一盏小灯何等温暖,哪怕是为了黑夜里那一点光亮,身侧那一抹温暖,她都甘愿舍下脸面,做这个无耻的亲王。

故而她厚颜摇头道:“再说吧。”

子敏文猜到她不会松口,暂且按下,过后再想法子,转移话题问她带哪个走,风临眼睛在二人之间转一圈,道:“就素问吧。”

白青季正在身后,见状赶忙附在她耳边低语:“殿下,那人一看就满脑门子心眼,带旁边那个不是更好”

在说话间,风临余光瞄见子敏文细微的表情变化。她似乎在意带走哪个侍从

“不。”风临状似随意道,“就他,看着稳重些。”

说与子敏文,她也没有拒绝。

及出相府后,风临叫素问一同入车。素问紧张登车,待车门合闭后,行驶了一段后,风临突然盯着他问:“他怎么得的胃疾”

素问微惊,刚要开口,便听到一句:“莫打量着蒙孤。”

“若非府内人常病,府医不可能常备着药。且他的药既能匀与孤,那病症诱因基本相差不大。”

风临黑眸一动不动地凝视他,道:“怎么,他素日压抑尤巨么”

“殿下”素问干巴巴地张嘴,却答不出什么,看着她那双眼,忽觉得几分可怕。

那双如漆墨点就的眼一直盯着他,看得人发憷:“孤很奇怪啊,他一个在府公子,既不管事也不担重,又并非意志脆弱之人,怎会同孤一样情抑以致胃郁”

“说,他病了多久,又因何而病。”

素问只觉自己犹如被审问的案犯,手心阵阵出汗,心知根由决不可说,飞速想应对说辞,又怕给她看穿,紧张之下,索性弯腰便跪礼在地上,避开她的视线道:“回殿下的话,据奴所知,公子是自先前您与缙王在相府中争执那次初现不适,他将东珠归还您后,起了胃痛,当晚就昏倒在了庭院里自此以后,公子就常犯胃疾”

风临眼睛瞬间瞪大,道:“你说什么昏倒”

在子丞相将消息送到相府后不久,慕归雨也于静心园中得到了法司两案的消息。

在听闻顾崇明撞了公案后,慕归雨毫无意外。

武皇既要法司诸官先审再查,那她便留着顾氏案来以作后招。无论武皇撤还是不撤,查还是不查,慕归雨都有应招在早早候着了。

双眸微眯,慕归雨淡笑着对下属道:“好。现在将缙王托付给我们的,都放出去吧。”

下属应声而去,她随后叫来玄棋,坐在椅上一边办公,一边问:“江淮可有回信”

玄棋道:“没有。但信早在五天前就送去了,想必女郎已收到了。”

“嗯。那就等消息吧。”

慕归雨手书,淡淡道:“听闻定安王府在问江楼点了份鱼生。算算也有五六日,公子在那儿也该玩够了。准备一下,接他出来。”

“是。”

遣去玄棋后,慕归雨寻出一个小匣,将乌素唤来。

在武皇对她出手前,她要把一则消息送入宫墙。

在见过李思悟与文成章后,回到王府已是黑夜,风临拖着疲惫的身躯下车,吩咐人解车喂马,自己领着素问几人往映辉殿去。

路上太累,她坐了步辇,快到映辉殿时眼皮沉得像铁,强撑着下辇,往殿中走。

时夜黑如墨染,天上三两点疏星,暗不见月。

风临向着暖光走去,在见到那张玉容时,忽满身疲累都消解大半。她走进殿中,只让素问露了个面,就叫寒江把人带走了。

她不想让素问占用他们太多的时间。宁静的夜是属于他们两人的,她想坐在他身边,拉一下他的手,也有很多话想问他。但最想做的,是把自己埋进他的怀里。

白日里备受折磨的心,只能在夜里于他讨要一点慰藉。

风临都不敢想此时此刻宁歆在遭受什么,她也不敢入梦,梦里全是死去的同袍下属。她只能在子徽仪这里得到一点喘息的空隙,他的体温可以温暖她几乎冻僵的双手。

当风临走近,将他揽在怀中时,子徽仪没有推拒。他任由风临紧紧将他搂在怀里,勒得发疼也不吱声。

“殿下很累了吗”

“嗯。”

“脸色怎这样憔悴,您今天过的不好吗”

“你呢徽仪,你今天过的好吗”

心脏像突然被人捏住,子徽仪呼吸都滞了一瞬,沉默片刻,他说出了两个平素绝不会说的字:“不好。”

紧紧的拥抱亦勒住了他的心,酸胀,疼痛。

那两个字是为着攻心打算的,可是,他也说不清此时试探多些,还是真心多些。子徽仪望着闭合的窗,缓慢问:“在这里,我算什么”

风临闷声道:“婚约之上写的正夫。”

子徽仪慢慢道:“正夫,是这样的么”

被禁于府内,囚于寝殿,不理外事,只拘在一方天地,一日只为等待晚上她片刻的恩幸。

这是正夫吗

风临觉察他的话外意,声音低了点:“你有什么不满,直说。”

子徽仪说:“我只是不明白。”

“你不明白什么”

“我不明白,为何您的正夫,与别人的不一样。”

子徽仪看着慢慢松开手的风临:“殿下,我也是位公子,需要一份清白的声誉。这样不明不白地住进府里,外人会怎样看我”

子徽仪看向她,做最后的商议:“让我回相府,好吗”

“不行。”风临只给出这个回答。

不意外,但有点失落。子徽仪辨不清心中酸胀苦涩的感情究竟是何,也不想辨清,他有点疲累,所以在听完否定二字后,他甚至没有再做辩论,就沉默地接受了她的回答。

他的沉默反而令风临难开心,低声道:“你有什么不满意的就说出来,生气,或是闹脾气都好,别总这样”

“闹脾气”子徽仪重复了遍三字,忽转过头来,看着她问,“我可以与您闹脾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