侧殿之中,几个府医围住榻上子徽仪,焦急商讨诊治,叫人去请宫中御医,期间往来递热水、洗换白布,拿药煎药的仆人进进出出,都脚步匆忙。
躺在榻上的子徽仪咬着牙,始终没让意识沉沦。不知道灌了多少药,挨了多少针,耳边终于传来医士如释重负的声音:“幸而所食不多,保住性命了”
身体如得赦旨,子徽仪微呼出一口气。紧绷的精神一直在强撑,稍稍松散,顷刻间便将他整个人拽进意识的泥潭中,他后知后觉地感到疲惫。
神智渐渐昏黑,眼皮也忽变得沉重,子徽仪沉沉将昏,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一个念头在他脑中闪过,他满是血迹的嘴勾起一点笑来。
是我赌赢了。
“谁都不准走”
宴堂中,风恪板着脸喝出这话来,斜睨了眼风临,似有针对道:“在抓到投毒元凶前,任何人不得离开此地吾的府上闹出这样的事,不查明吾还有甚颜面,请诸位多多理解,有得罪的地方,待事情查明,吾自去向陛下请罪”
刘达仕满头大汗地坐在一旁椅上,眼神尤为不悦地从风临、风恪脸上扫过,脸色差极。
方才她们使出浑身力气去撕拉两人,最后把武皇皇夫的名头都搬出来了,才把这两个互掐脖子的亲王拉开,场面何其难看
一想到明日这些人不定如何议论缙王,刘达仕的脸色就臭到极点。太丢脸。
好事变笑话,好事变坏事,归根结底,打的都是她们缙王派自己的脸。
想到这里,刘达仕面色更加难看,忍不住瞄了眼风临。风临正坐在不远处的椅上,双腿交叠,两手搭在椅把手上,一幅森然气派,仿佛此地是她的地盘。
察觉到目光,风临立刻转眼看过去,目光冰冷而锋利,眼眸黑得甚至显得淡漠。
终于不装孬了。刘达仕看着她的眼,在心里冷笑一声。
风临挪开眼,冷冰冰望向远处吩咐随从的风恪。在风恪的府上,风临身后只站在李思悟与白青季,可她丝毫不畏惧,凛声开口道:“你的意思,若孤要走也不准”
风恪猛地回头,阴狠道:“你能不能走,心里难道不清楚吗。”
风临冷笑:“你怀疑孤”
风恪盯着她,双目隐隐泛红,许是方才掐得狠了,她的声音还带着沙哑:“本王不该怀疑你么。”
“好。”风临冷然轻笑,如看戏般坐在椅上,直视风恪,“孤等着看你能查出什么。”
风恪眉眼闪过丝阴狠,默不作声扭过头,沉沉注视堂中随从。
前两刻还热闹的宴堂,此时已静无笑言。不少官眷忐忑坐在席中,忍着心惊,暗自别过头,不去看前方主座那一滩滩血污。座中不乏有许多大理寺、京兆府的官员,但她们都静坐于椅,没有冒头的打算。
主座桌上,满桌狼藉,碗碟大半被拂落在地,酒杯倾倒,残存的被染红的酒液自杯口流出,缓慢在桌面爬行,逐渐干涸于前路。
“殿下,人都抓来了”王府侍卫们押着一列侍从侍女入内,将他们都摁跪在地。先前那名端酒的侍女也在。
“殿下,这些便是方才经手您桌上酒食的人。从后厨、传菜、宴堂侍奉,尽数都带来了。”
风恪点点头,对身后亲随使了眼色。亲随带着名府医上前,令她拿银针对着桌上残羹剩水一个个试毒。
银针分别探进菜中,银光进,银光出,都无异样。府医拿着银针又探进羹汤,渐渐往酒水处靠。跪在地上的人中,忽有一个侍女抖了起来。
皋鸟立时觉察,上前一步瞪过来,厉声道:“你抖什么”
端酒侍女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发抖道:“没、没”
皋鸟道:“没什么没,难道我的两个眼珠子是摆设么我认得你,你是方才奉酒与殿下的人。殿下最后那一壶酒就是你呈过来的。”
风恪眼睛微瞪,立刻对府医道:“验酒”
府医分毫不敢怠慢,赶忙按皋鸟眼神拿起那酒壶,寻了个杯子斟出一些,将银针探进去。
银针刚一入酒,便迅速黑起来。
风恪“啊呀”叫了一声,皋鸟几乎是同时踏上前去,照着那侍女的脸狠狠给了一耳光:“贱婢,还不交代”
侍女给打得惊慌失措,扑跪在地上,眼里含得泪水当时便下来了。
风恪道:“废什么话,先搜身不仅她的,那些碰了酒水的全部搜一遍,就在这给本王搜”
“是”
侍卫们应声而动,当即便拉扯起人搜身。那端酒侍女给人薅起,立即捂住胸口,旁人觉察什么,马上伸手去搜,侍女奋力挣扎,可侍卫力气更大,撕扯间,猛地从侍女衣襟内掏出一手指大的瘪纸包。
“拿给府医”风恪大喊。
府医飞快跑去接过,将纸包放在桌上。端酒侍女似乎觉得自己死期将近,忽在地上压抑不住哭声,呜咽着奋力挣扎起来,犹如在蛛网上绝望扇动翅膀的蝴蝶。
近旁侍卫毫不客气,当即便狠殴了她两下。
府医不敢去看,低头去拆瘪纸包,褐纸摊开,里面赫然有一小撮白色粉末,像是残存余量。
风恪激动道:“验”
府医赶忙取出一捻粉末,加点水化开,银针微挑,霎时黑了一大片。
风恪猛地扭脸:“把这个贱人给本王拖下去严刑拷打必要她吐出幕后主谋”
严刑拷打四个字严重地刺激到了那个侍女,她整个身躯都为之一抖,脸上神情彻底变为恐惧,惊慌地掉下泪珠,一边去推伸来的手,一边从喉咙里挤出细微的声音:“是是镇”
皋鸟眼神一狠:“拖走”
侍女惊惧到极点,当即道:“是镇北王”她慌乱推开侍卫的手,看着皋鸟,又看向风恪:“是镇北王让奴做的”
说着侍女慢慢转头看向风临,她抖如筛糠,俨然是因什么怕到了极点,却仍大声喊道:“是镇北王让奴做的”
风临失笑。
白青季气冲颅顶:“这贱婢说什么”
风恪顿时扭脸看向风临,随即又看回侍女,刚说了个“你”字,那侍女忽然万念俱灰,抬起手来,突然猛地咬向自己的食指
近旁人只听得“嘎巴”一声,那侍女竟将指甲连同一点皮肉咬下,抻着脖子咽了下去。
“糟了,这混账服毒了”白青季大叫。
那些近旁侍卫此时才如梦方醒似的,连忙去扯开侍女的手,掰她的嘴,然而藏在指甲里的那点毒,连同指甲早进到胃里去了。
不过两息,这侍女便冒出鼻血来,噗通一声栽倒在地上,口里、耳里都冒出血来。
“快把这贱人救回来”风恪恼道。府医连忙奔上,却是回天乏术。
那侍女七窍流血,毒发极为迅速,马上便要魂归西天。可不知为何,她硬是撑住一口气,伸出手挣扎着往风临的方向爬了几寸,右手高高地往她所在方向伸去,仿佛想抓她的衣摆。
那侍女说:“请请殿下放过我的家人”
待人字出口,她当场气绝,七窍乌血潺潺,死不瞑目。
堂中连着两次见血,终于有人支撑不住,惨叫一声昏倒在地。
府医上前探脉,抬脸对风恪摇了摇头。
李思悟瞬时脸色微白,赶忙俯身低声道:“殿下”
话还没来得及说,便听风恪道:“死了”
刘显义立刻出声:“这是畏罪自裁”
风恪转过脸,冷森森盯着风临,似有痛心道:“皇妹吾原本只以为你恨吾,咒吾,不过是少年叛逆,却不曾想你当真如此狠心”
“你竟买通下人给吾投毒”
“你不要血口喷人”白青季怒道。李思悟赶忙抬手阻拦,情急道:“缙王殿下慎言,仅凭一个侍女的一面之词,岂能定罪此事还是交由”
“当场擒拿,人证俱获,还狡辩甚么”
李思悟张口欲辩,不料风临忽慢慢起身,在众目睽睽之下,缓缓踱步到风恪面前。
风恪毫不畏惧,直视她道:“你”
风临黑眸冷淡看着她,突然扬手照着她脸就是一巴掌
“啪”
清脆巨响响彻整个宴堂。打得大半人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