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天早晨,或者不如说第五天下午,我听见一个不同的脚步声在走来步子比较轻、比较小,这一回,这个人走进房间来了。原来是齐拉,披着一条鲜红的围巾,头上戴一顶黑绸帽,胳臂上挎个一摇一晃的柳条篮。
“哎哟,丁恩太太呀”她嚷道。“唉,吉牟屯在流传着你的消息呢。我还以为你陷进黑马沼泽地里了呢,你家小姐跟你一起掉了进去;直到后来,东家告诉我:把你找到了,他让你住在我们这儿怎么你一定爬上一个小岛了吧,那还用说。你在洞里待了多久呀是东家救了你吗,丁恩太太不过你并不怎么瘦啊你没有怎么吃苦头吧,是这样吗”
“你家东家是个十足的大坏蛋”我回答道。“可是不会饶过他的。他编的那套瞎话白费了心,我要把真相全都摊开来”
“你说什么呀”齐拉问道。“那不是他编出来的呀,村里的人都那么说,说你们迷失在沼泽地里了。我进了家门就向欧肖嚷道:
“呃,自从我走开后,出了想不到的事啦,哈里顿先生。那个漂漂亮亮的姑娘真是怪可惜的还有那个能干的纳莉丁恩。
“他向我瞪着眼睛。我还以为他什么也没有听说呢,我就把我听来的流言告诉他。
“东家听着,跟自个儿笑了一笑,说道:你说她们掉进沼泽里,现在她们可是出来啦,齐拉。眼前这会儿,纳莉丁恩就待在你房间里。你上楼去后,叫她快溜走吧;钥匙在这里。那泥浆水钻进了她的头脑,她会疯疯癫癫地奔回家中,因此我把她留下来,等她头脑正常了再说。你叫她马上回田庄去吧如果她能走的话,还叫她给我捎个信去,她家小姐会跟着来的,刚好赶到给那位乡绅送葬。”
“埃德加先生没有死吧”我喘息着说,“啊,齐拉,齐拉”
“没有,没有。你坐下吧,我的好太太,”她回答道;“我看你有病呢。他没死。坎纳斯大夫认为他还可以支撑一天。我在路上碰见他时问了他。”
我才坐不下来呢,我抓起我出外穿戴的衣帽,赶忙下楼我面前放开一条路了啊。
一走到正房,我四下张望,想找个人打听打听卡瑟琳的消息。
屋子里照满了阳光,房门大开着,可是眼前就是看不见一个人。
我正在踌躇,不知道该马上奔回去呢,还是回转去找我家小姐,这时候忽然轻轻一声咳嗽把我的注意力吸引到壁炉边。
林敦正躺在高背长椅上,就他一个人,吮着一根棒糖,他那双冷漠的眼睛在看着我的动作。
“卡瑟琳小姐在哪儿”我板着脸问道。正好撞着他一个人在那儿,我想跟他凶一些,也许可以从他嘴里逼出些情况来。
他只顾吮他的糖,像个不懂事的娃娃。
“她走了吗”我问。
“没有,”他回答道;“她在楼上,她走不了;我们不放她走呀。”
“你不放她走,小白痴”我嚷道。“马上跟我说,她的屋子在哪儿,要不,我可要叫你拉直了嗓子叫一阵呢。”
“爸爸要叫你拉开嗓子叫一阵呢要是你胆敢去找她的话,”他回答道。“他说,我对卡瑟琳不能心软。她是我的妻子,她真不要脸,想离开我。他说她恨我,巴不得我死,她就好得到我的钱。可是她休想她回不了家这辈子她休想让她去哭吧,生病吧,随她的便”
他又吮着他那棒糖了,把眼睛一闭,好像他要瞌睡了。
“希克厉少爷,”我又说了,“你把去年冬天卡瑟琳待你的好处全忘了吗当时你明明说是你爱她,那些天她给你带书来,给你唱歌,她有多少次冒着风雪来看你有一个晚上她不能来,她就哭了,怕你会失望;当时你觉得她比你好一百倍,现在,你却相信起你父亲跟你说的那些谎话来了,尽管你明知道他恨你们两个。你跟着他去欺侮她。这可真是有良心呀,是不是”
林敦的嘴角撇下来了,他把含在嘴里的棒糖抽了出来。
“她到呼啸山庄来是因为她恨你吗”我接着说,“你自己想想吧至于说到你的钱,她连你将来有钱没钱还不知道呢。你说她病了,可你却把她一个人丢下在一个陌生的宅子里你,你也尝过这种被人丢在一边是什么滋味呀你受了苦,你可怜你自己,她也可怜你在受苦;现在她在受苦,你却不可怜她我眼泪都掉下来了,希克厉少爷,你瞧我这个上了年纪的女人,还只是一个仆人呢。而你呢,嘴上讲得这么好听,就说你有理由崇拜她也不过分,你却不肯为她洒一滴眼泪,躺在这里好不舒服哼,你这个没良心的、自私的孩子”
“我没法跟她待在一起,”他气呼呼地回答。“我本不想一个人待着,可她哭得叫我受不了。她哭个不停,我说我要叫父亲来了也没用。有一次我当真把他叫来了,他威胁她说,她敢再哭闹,就要掐死她;可是他一走出房间,她又哭了,一整夜都是啼啼哭哭,把我烦得要死,尽管我尖声大叫:叫我怎么睡得着觉呀,也没有用。”
“希克厉先生出去了吗”我问道,看出这个没心肝的东西竟是一点都不能够同情他表姐所忍受的精神上的折磨。
“他在院子里,”他回答道,“正在跟坎纳斯大夫说话,大夫说,舅舅快死了他到底要死了,逃不过了。我可高兴呢,因为我要接替他做田庄的主人啦。卡瑟琳一提起那儿,总说是她的家。那不是她的。那是我的宅子。爸爸说,她所有的东西件件都是我的啦。她那许多好书都是我的啦。她求我,只要我肯把房门的钥匙给她,放她出去,她情愿把她那许多好书、她那些美丽的小鸟,还有她的小马敏妮都送给我;可是我告诉她:她什么东西都没有了,还送什么人那些东西全都是我的啦,全都是
“我这一说,她又哭啦,接着她又从她脖子上拿下一幅小小的肖像,说是她可以把这个送给我两幅肖像嵌在一个金框子里,一面是她母亲的像,另一面是舅舅的像,都是他们年轻时画的。那是昨天发生的事。
“我说那两个人像也是我的,要从她手里夺过来。那个坏透了的东西却不肯给我;她推开了我,把我弄痛了。我就大叫起来;这一下她害怕了。她听得爸爸来了,她裂断了铰链,把金框子掰成两扇,把她母亲的画像给了我。另一扇她打算藏起来。
“可是爸爸一来就问:出了什么事。我就说出来了。他把我手里的画像拿了去,又吆喝她把另一扇交出来给我。她不肯交。他就他就一个巴掌把她打得跌倒下去,把那一扇画像硬是从项链上扯了下来,把它一脚在地上踏个粉碎。”
“你眼看她挨揍,心里高兴吗”我问道,有意要把他的话套出来。
“我眨巴着眼睛,”他回答道。“我看到父亲打狗、打马,就不由得眨巴着眼睛。他下手真狠。不过开头我倒是心里高兴的。谁叫她推我的,活该她挨打。可是等到爸爸走了之后,她叫我来到窗子面前,给我看她嘴唇里边给牙齿撞破了,她满口是血。接着,她把肖像的碎片一一拣起来,于是走开去,把脸儿对着墙坐了下来;从此以后,她再也不跟我说话啦。有时候我以为她是痛得不能开口了。我不喜欢这样想,可她真是个坏东西,哭个不停再说,她那张脸儿是那样苍白,神色惶恐,我简直怕看到她啦。”
“你能把钥匙拿到手的吧只要你肯的话”我问他道。
“对啦,只要我在楼上。”他回答。“可是现在上楼去,我走不动啦。”
“钥匙在哪一间屋子里呢”我问道。
“噢,”他嚷道,“钥匙在哪儿,我才不告诉你呢那是咱们的秘密。谁也不让知道,哈里顿也好,齐拉也好,都不让知道。得啦你把我累坏了。快走开,走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