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他的舌头打了个结了,”希克厉看着这情景说。“他会始终不敢开口说一个字纳莉,你还记得我在他那年纪的模样吧不,还比他小些。我可曾露出这样一副蠢相吗就像约瑟夫所说的。”
“更糟,”我回他道,“因为除了蠢,还加上绷着一张脸呢。”
“我从他那儿得到一种乐趣,”他把心里想的接着说出来。“他满足了我对他的期望。如果他是个天生的傻子,我就连一半的乐趣也没有啦。可是他不是个傻子;我跟他有同感,因为他的种种切身感受我自己都体会过。譬如说,我能确切地知道,他目前感受着什么痛苦。以后还有得他痛苦呢,这不过是刚开个头罢了。他永远也别想从他那粗野、愚昧的泥沟里爬上来了。我把他抓在手里,比他那坏蛋老子掐住我还紧些,而且把他压得更低,你瞧,他为自己的野蛮劲儿而得意呢。我教导他:凡是兽性以外的东西全都是傻的、不中用的,都应该瞧不起。
“你可认为假如亨德莱还活着,看见他儿子成了那个样儿,他会感到自豪吗只怕就像我为我那个儿子那样感到自豪吧可是有这么一个区别:一个是金子,却当作铺地的石块用了,另一个是锡器,却给擦亮了冒充一件银器。我这个儿子一无价值,可是亏得有我在推动,叫这个草包不走也得往前走几步。他那个儿子有头等的天赋,却荒废了,变得比被埋没了还糟。我没有什么好痛心的;应该痛心的是他,而且除了我,谁也不会知道他这痛苦是多么深。最妙的是,哈里顿死命地喜欢我你总得承认,这一着我比亨德莱高明得多吧。如果这个死了的坏蛋能够从坟墓里爬出来,破口大骂我亏待了他的后代,那才有趣呢,我会看到那个后代会气呼呼地把他打回去,因为他胆敢侮辱他在这世界上的惟一的朋友”
一想到这里,希克厉暗自发出一阵魔鬼般的笑声。
我没有答理他,因为他分明并不期待谁来回答他。
这时候,我们那位年青朋友他坐得远,并没听到我们在说些什么开始显示出坐立不安的征候来也许在后悔不该为了怕受点累,叫自己失去了陪卡瑟琳一起玩的乐趣吧。他的父亲注意到他那不安的眼光总往窗口瞟,他的手犹豫不决地向他的帽子那儿伸。
“站起来吧,你这个懒孩子”他装出一副热心的样子叫道。“快去追他们呀他们才走到拐角上,在蜂房的架子那儿。”
林敦振作起精神,离开了炉火。格子窗正开着,在他跨出门去的当儿,我听到卡茜正在问她那个不友好的随从,门框上边刻的是什么字。哈里顿瞪着两眼往上瞅,还抓着头皮,活像个小丑。
“是些活见鬼的字,”他回答道。“我念不出来。”
“念不出来”卡瑟琳嚷道。“我能念这些字;是英文。可是我想知道干吗刻在门上边”
林敦在旁边咯咯地笑了这是他第一回表示出开心的神气。
“他不认识字,”他跟他的表姐说。“你能相信天下会有这样一个大笨蛋吗”
“他没有什么不对头吧”卡茜小姐正正经经地问道,“还是他头脑简单不正常吗我问了他两次话,每一次他都做出一副蠢样子,我还以为他听不懂我的话呢。我说得准,我也不大能够懂得他。”
林敦又一次大笑了,还带着取笑的神情向哈里顿看了一眼,在那一会儿,哈里顿肯定还没弄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并没有什么毛病,只是懒惰罢了是吗,欧肖”他说。“我的表姐以为你是白痴呢。这一下你可自食其果了你去嘲笑你所谓的啃书本吧。你注意到吗,卡瑟琳,他那一口可怕的约克郡土音”
“哼,这有个屁用”哈里顿咆哮着说,对他天天见面的同伴顶嘴,可一点也不迟钝。他还想再说下去,可是那两个年青人却一起哈哈大笑起来,我家那位轻浮的小姐兴高采烈,因为她发现原来她可以把他那古怪的谈吐当作笑料看待。
“你那句话里的屁又有个什么用呢”林敦讪笑着说。“爸爸关照你别说肮脏话,你呢,一开口,肮脏话就滚出来了。要做个像模像样的上等人现在就给我做起来吧”
“幸亏你像个姑娘,算不得一条汉子,要不然,我这会儿早就一拳把你打倒啦,那还用说,你这个可怜的小妞儿哟”这个怒气冲冲的乡下佬回敬道,一边走开去了;他又是冒火,又是气苦,把个脸涨得通红,因为他意识到人家丢了他的脸,可是又说不出哪儿得罪了他,心里又窘又急。
希克厉跟我一样,也清清楚楚地听见了这番对话,脸上露出一丝笑,看着哈里顿走开去;可是紧接着又用极端厌恶的眼光向那轻浮的一对儿看了一眼,他们只顾在门口扯淡着。
这个少年一谈到哈里顿的种种过失,缺点,一讲起他所作所为的种种笑话,劲头就来了;那个姑娘呢,津津有味地听着林敦那些尖酸刻薄的话,并没想到像这样一些话决不会出于一个厚道的人之口。我原来倒还同情林敦,此刻变得不喜欢他了,他的父亲看不起他,我现在也觉得情有可原了。
我们一直待到下午我怎么也不能把卡茜小姐早点拉走;幸亏东家没有走出过他的房门,一直不知道我们久出不归。在一路回家的时候,我很想开导我带领的人一番,让她也好明白我们刚才离开的都是些什么人;谁知她反倒认为我对他们有偏见。
“啊哈”她嚷道,“你站在爸爸那一边,爱伦。你有偏心,我知道,否则你就不会这么多年来一直哄骗我,说林敦住得离这儿很远很远。我真正是十二分生气了,可我又是那么高兴,要发脾气也发不出来。但是你给我闭口,不许你说我的姑夫什么。他是我的姑夫,记住,我还要责怪爸爸呢,不该和他吵架。”
她就这样说个不停,到后来我只好放弃了本来的打算:要她明白,她看错人了。当天晚上,她没有说起这次访问,因为她没有见到林敦先生。第二天就全都说出来了,真使我灰心丧气。不过这样也好。我以为做父亲的比我更能担负起指导和告诫的责任来。谁知他却缺乏勇气,没法给一个令人满意的理由:为什么她该避免跟山庄那边的人家往来;而宠惯了的卡瑟琳呢,爱怎样就得怎样,非要有充分的理由才肯听从约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