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算是隐居生活一开始就尝到的甜头了四个星期困在病床上辗转呻吟唉,多凄凉的寒风,多阴暗的北国的天空,多难走的道路,还有,这班乡村大夫的性子多慢呀唉,简直看不到一张人脸儿最糟糕的是,坎纳斯大夫告诉我,不到春天,我不用想出门了,真是可怕的消息
希克厉先生才来看过我。大约七天前吧,他还送了我一对山鸡这是这一季节中最后捉到的了。这坏蛋我生这一场病,他可不是没有一点干系的;我真想当面向他指明这一点。可是,嗳哟我怎么能得罪这么一个人:承他的好心,在我的床边足足坐了一个钟点,还谈了一些药丸、药水、药膏、水蛭以外的话头呢。1
e1这是说,希克厉不像来看病的大夫,用那些药丸、药水等话来腻烦他。水蛭当时用来为病人吸血、降低血压。e
眼前正是一段舒适的时期。我还太软弱,不能看书;可是我仿佛觉得我能享受一点什么有趣的东西了。那为什么不叫丁恩太太上来,把她的故事讲完呢她已经讲到的主要情节我都还能记得。可不是,我记得她说到那男主人公已经出走,三年没有信息了;女主人公已经出嫁了。我这就要打铃。她看到我居然能够很有兴致地聊天了,一定会很高兴的。
丁恩太太来啦。
“还要过二十分钟才吃药呢,先生,”她说道。
“去它的,我才不要吃药呢”我回答道。“我是想要”
“大夫说,那药粉你是吃不得了。”
“谢天谢地你别打断我的话。你坐过来。你的手指儿不要去碰一下那一排排的苦药瓶子了。把你织的毛线从口袋里抽出来好了现在你把故事说下去吧,上次你说到希克厉先生,在哪儿打住,就从哪儿说到眼前为止吧。他可是到欧洲大陆去受完了他的教育,回来变做了一位绅士还是他在大学里考得了免费生的名额,还是逃到了美洲,在他的第二故乡,靠着吸取那儿的脂膏而有了体面的呢还是干脆在英国的官路上发了横财呢”2
e2暗指拦路打劫。e
“也许这许多行当他都干过一阵子,洛克乌先生,可是究竟怎么一回事,我没法儿讲。我早就说过,我不知道他是怎样弄来的钱,他的心灵本来已经陷于蒙昧无知,后来他怎么会从这种状况中摆脱出来,我也一点儿不知道;不过要是你同意的话,我就照着我自个儿的方式把故事讲下去只要你听了觉得可以解闷,不感到厌烦。今天早晨你觉得好些了吗”
“好多了。”
“真是好消息。”
我随同卡瑟琳小姐来到了画眉田庄。叫我又失望又高兴的是,她的行动举止比我所敢于预料的强得不知多少。看她是把林敦先生爱得几乎过了分,就是对于她的小姑,她也是显得亲亲热热的。当然,那兄妹两个对待她,更是无微不至地体贴。不是荆棘偎依着忍冬,而是忍冬拥抱住荆棘。并没有相互迁就这回事儿一个站得挺直,其余全都顺着她,那谁还能够使性子、发脾气呢既然没有人违抗她,也没有哪个冷淡她。
我看出,埃德加先生在他内心深处惟恐会有什么地方把她惹恼了。他在她跟前隐瞒了这种害怕的心理;可是只要他听到我冲口顶撞了她那盛气凌人的命令时,或是看到别的仆人对那种气势脸上有不服气的表示时,他便要不自如了,要皱一下眉心了;而他从来也不曾为了他本人的事儿把脸色沉下来过。他几次三番用严厉的口气关照我,不许那么没规矩,说是即使拿小刀子刺他,也不能比看见他太太烦恼,叫他感到更心疼了。为了免得伤一个仁厚的东家的心,我慢慢学会了按捺自己的性子。
有半年光景,那火药就像静静躺着的沙子一般没事儿,因为没有火种凑近来点燃它。每隔一段时候,卡瑟琳会陷入了沉闷和静默,而她的丈夫总是以一种尊重她的态度,陪着她一起沉默。他认为这是她得了那场重病后所招来的体质上的起伏的变化,在那以前,她的精神可从来不曾陷于委顿的状态过。等阳光重新展露的时候,他也就用从心里发出的阳光去欢迎她。我相信在那段时候,他们的确享受着深沉的日益滋长的幸福。
可是幸福有个尽头。本来嘛,到头来我们总得替自己打算;那性格温和、慷慨的,比起那些作威作福的人,只是不那么一味自私罢了。一旦发生什么事情,彼此明白了原来我在你心中并不是占着最重要的位置,那幸福便终止了。
在一个和醇的九月黄昏,我从花园里采摘了沉甸甸的一满篮苹果回来。天色已薄暝了,月亮从院子的高墙外照下来,只见宅子的许多突出部分的角落里潜伏着模糊的阴影。我把篮子放在后门的石阶上,停下步子,歇一歇力,再吸几口柔和甘美的空气,我背向着门,仰望月亮,正这时候,忽然听得背后有一个声音
“纳莉,是你吗”
这是一个低沉的声音,带着外乡的口音;可是喊叫我名字的那种声气,听来好耳熟啊。我转过身去张望谁在那里说话,心里很有点儿发慌,因为门是关着的,方才我走近石阶时,并不曾看见有人在那里啊。
门廊里有什么东西在活动,我走近几步,看出有一个高大的男子,穿一身深色衣服,黑脸黑头发,靠着墙。他把手指搁在门闩上,好像准备自己开门进去似的。
“他是谁呀”我心里在想。“欧肖先生吗啊,不这声音不像他。”
“我在这儿等候了一个钟点啦,”他接着说,这会儿,我还是一股劲儿地瞅着他。“这么长一段时间里,四周围就像死一样寂静。我不敢闯进去。你不认得我了吗瞧吧,我并不是陌生人啊。”
一缕月光照下来,落在那张脸上;只见两腮焦黄,给黑胡子遮满了一半,两道眉毛压得低低的,双眼陷得深深的,跟别人很不一样。我记起了那对眼睛。
“什么”我嚷道,拿不准该把他当作是人还是什么;我心里一惊,连双手都举了起来。“什么你回来啦可真是你吗是吗”
“对了,希克厉,”他回答道,把眼光从我的身上移到了头上的窗子上。那一排玻璃窗上反映出许多闪烁的月亮,可是里面并没有灯光透射出来。
“他们在家吗她在哪儿纳莉,你并不高兴呀你用不到慌张得那个样儿啊。她可在里边说话呀我要跟她你的女主人说一句话。去呀,说有个人从吉牟屯来,要看她。”
“听到这消息,她会受得了吗”我嚷道。“她将怎么办呀这突如其来的事,真叫我不知如何是好这一下要把她弄得晕头转向了你果真是希克厉吗可是人变了不,真叫人猜不透。你可是当兵去了吗”
“快进去给我传句话,”他焦灼地打断我道。“你不去传话,我就像在地狱里受罪”
他拨开门闩,我走进去了。但是走到客厅时林敦夫妇正在里面,我的两条腿跨不开了。后来我想出个主意,只说是问问他们要不要上灯,于是我推开了门。
他们俩正并肩坐在格子窗下,窗子朝里贴墙打开着,从窗里望出去,可以看见花园里的树木,那青翠广阔的林苑,那吉牟屯山谷,一道长长的白雾几乎旋绕到了山顶你一走过礼拜堂,也许你会注意到,从洼地淌出来的淙淙细流,正好接上随着山谷弯曲的小溪。呼啸山庄耸立在这银白色的迷雾上,不过我们的老家却看不见;它降落在山冈的那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