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郎,你这伤口,要不便商量商量,先不去安西了,等养好了……”
“叔父休要再提,错过了也许就再没有机会,侄儿就算死也要死在去西域的路上。”
独孤家的长者是独孤延靖的堂叔,名为独孤廉,曾经做过户部的侍郎,后来以为开罪了权臣杨国忠而赋闲在家,在次以后便一直没有出仕。事实上,他也是看透了朝局,内忧外患之下,官做的越大,便越是危险,说不定那一日就会有杀头之祸。他料想的大致不差,从天宝十四年到现在,但凡当过宰相的人几乎没有几个是善终的,就连当年权倾朝野的杨国忠也是一样悲惨的下场。
只不过,现在的局面将独孤廉推了出来,如果不主动被充军安西,也许便要就此给人为奴为婢了。世家出身的人,身上大都有傲气,最受不得的就是这种比死了还要难受的羞辱,所以,宁可死在战场上,抑或是死在奔赴战场的路上,也远远抢过窝囊的苟活着。
独孤廉正是感同身受,才出头揽下了照顾独孤延靖的差事,但是独孤延靖的伤口不但没有好转,甚至还有恶化的迹象,又有些为其生死而担忧。
但是,在独孤延靖的强烈要求下,独孤廉还是沉默了,他知道,也许死在路上,就是这个侄儿最好的结果了。
为了避免再谈及这个伤感的话题,独孤廉主动转了话锋。
“现在朝廷的急迫处在河北,可如何又要急着去经营西域呢?这不是本末倒置了吗?”
这个问题是一直困扰着独孤廉的,他想不通那个秦晋的真实目的,甚至以为经营西域不过是个借口,为的就是把他们这些难缠的贵戚子弟都弄死在茫茫的大戈壁上。
独孤延靖平复了一阵心绪,后背的疼痛已经让他渐渐麻木,堂叔的想法也是他曾担心过的,但在经过数日的思考之后,却也得出了一个结论。
“秦晋那厮如此安排,也许是压根就没将史思明放在眼里,自打安禄山死后,叛军相继丢失了整个河南都畿道,便已经一步步的走向穷途末路!而朝廷若想恢复盛世的景况,就必须重新确立在安西的霸主地位,如此才能以臂掖控扼分立于南北的回纥和吐蕃!”
提这个问题之初,独孤廉是有意转换话题的,以避免气氛越来越凄凉和尴尬。但想不到的却是,独孤延靖居然说出了一套迥异于常人的说法。
“这,这怎么可能?经营西域往往耗费过半的岁入,长此以往下去,又如何能承受得住呢?”
正因为独孤廉曾经在户部当过侍郎,所以才十分了解天宝年间鼎盛时的岁入,以及各大边镇的消耗,安西的消耗甚至还要超过河北。但是,即便如此,李隆基也从未想过放弃安西,甚至于在安西收缩实力。就在安禄山叛乱的前几年,安西节度使高仙芝甚至还奉圣命主动出击,以稳固唐朝在突骑施的影响力。但是,这一战却败了,败的极为惨烈,全局覆没之下只有区区百余骑逃了回来。
自那以后,唐朝势力便再也越不过葱岭,葱岭以西彻底成为了不受天朝节制的地方。
如果不是安禄山的骤然叛乱,也许高仙芝的继任者封常清会扭转这种局面,但是,这个世界是没有假设的,所以扭转这种局面的机会也就变得极为渺茫。
“听说大食人渐渐取代了我唐朝在河中等地的影响力,昭武九姓诸国更是只知道有大食而不知道有唐朝,秦晋那厮意欲经营西域,未尝不是存了与大食人一较短长的心思。而且,据说大食也是据地千里的大国,我唐朝一旦重新回到葱岭以西的河中之地,旷日持久的战争将不可避免,这也是侄儿为什么一门心思到西域去的原因!”
“糊涂,旷日持久的战争岂是朝廷经受得起的?天宝年鼎盛时期,朝廷岁入有半数都耗费在了安西,现在的朝廷经历数年大战以后,府库捉襟见肘,勉力维持尚且困难,又怎么能支持长久的大战呢?”
独孤延靖当然也想过这个问题,堂叔父的分析是极为务实的,也十分有道理。大战之后最应该做的就是休养生息,可秦晋偏偏反其道而行之,一意的穷兵黩武,或许将会败的更惨。
“侄儿虽然恨那秦晋,但总觉得此人并非池中之物,咱们能想到的,他又如何想不到呢?唯一合理的解释,便是尤其应对之法!”
闻言,独孤廉摇了摇头。
“这些事本也不是你我这种充军的囚徒所该想的,秦晋想成仙还是打算入地狱,又与你我何干呢?”
两人相对无言,良久之后,独孤廉缓缓离开了独孤延靖养伤的屋子。
在登记的第八日头上,造册登记的囚徒终于开始陆续的被发往安西,他们走的是经由陇右穿过祁连山的那条路,然后再从张掖直抵敦煌郡。虽然远一点,但胜在安全,沿途都会得到充足的补给。
在时人的印象中,仿佛到了河西便是漫天黄沙的戈壁沙漠,实际情况却全然不同,河西之所以能成为汉人与胡人争夺上千年的地方,是因为哪里水草丰沛,甚至于唐朝最大的军马出产地便在一个名为山丹的地方。
只有出了敦煌才会面对茫茫的戈壁与沙漠,此时的西域与数百年前的汉朝已经大不相同,疏勒河干涸见底,大片的绿洲变成沙地,当年的玉门关也被迫向东迁移了数百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