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奚珣前脚刚踏进殿内,便马上敏锐的察觉出殿内气氛诡异的紧张,又见尹子琦铁青着脸站在当中,心里立时就明白了一半,暗自后悔来的不是时候。可此时已经后悔不及,安庆绪紧着唤他上前,态度竟与从前有着天翻地覆的变化,话里话外透着让人尴尬的亲近。
“卿且入座。”
不等安庆绪招呼,已经有宫人捧着温好的茶壶过来,伺候着将茶斟好,又侍立在旁,以便随时可以听用。不过,安庆绪却大幅度的摆了摆手,把几个宫人和宦官都轰了出去。
达奚珣端起茶碗轻轻抿了一口,他并不渴,只是借着喝茶掩饰自己的尴尬而已。
想想这殿上的情形,尹子琦像受罚一样站在殿上,自己却从容落座,又有宫人专门奉茶,待遇可谓是天差地别。
安庆绪可以坦然的以这种差别待遇对付臣下,可达奚珣却不敢坦然受之,此时就觉得如坐针毡一般。
喝了一口茶之后,达奚珣仍不见殿上有人说话,就偷着瞥了尹子琦一眼。
此时的尹子琦身体在不断的抖着,也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身体虚弱,达奚珣暗想,如果自己预期易地而处,恐怕还要羞的找个地缝钻进去吧。安庆绪如此羞辱尹子琦,难道尹子琦的心里就没有怨恨吗?
达奚珣几乎就要肯定,这个尹子琦使用重大嫌疑的,说不定秦晋在洛阳城里的内应就是他。
但紧接着,达奚珣又否定了这种想法。因为这和秦晋的初衷是相悖的,如果尹子琦是内应,秦晋又何必处心积虑算计他呢?这从逻辑上都说不通。
心里刚刚腾起的一点小兴奋,就像暴风雨中的小火苗一样,登时被浇灭的干干净净。
“尹卿如果没有其他事,就退下吧,朕与达奚相公还有机密事商议!”
安庆绪的声音既冰冷又令人感到可怕。达奚珣都忍不住为之一颤,他从未见过安庆绪倚这种态度对待臣下,可见此时其心中已经愤怒到失去了理智。如果不是失去理智,就不能解释其现在的行为。
试想想,哪个当天子的会如此羞辱手握军权的领兵大将?如果不是天子得了失心疯,就是天子蠢到了极点。
再看尹子琦,倒也当真能忍,就算是被这样不公平的对待,他依然挺立着,没有退让和动摇。
达奚珣简直不敢想象,世上居然还有这种人,该说他脸皮厚呢?还是心中装的,满满的都是公事?
就在达奚珣惊讶莫名的当口,却听尹子琦以一种平静的令人惊诧的声音说道:
“请陛下恕罪,如果陛下不能给臣以明示,臣宁愿现在就死在殿上。”
达奚珣迅即将眼角的余光扫向安庆绪,以他对安庆绪的了解,被这般当众顶撞之下必然要暴跳如雷。可他又想错了,安庆绪不但没有暴跳如雷,反而纵声大笑。
这一下更让达奚珣莫名其妙,只觉得今天看了一出既令人胆战心惊,又不可思议的好戏。
“好,很好,既然尹卿问了,朕便明白无误的告诉你。在朕这里,最要紧的就是迎回大行皇帝的遗首,如果还有其他事,都要为此而让路。如果你要阻止,就是要让朕做一个不孝之子,不忠之臣吗?”
达奚珣心道,尹子琦一定会用一些“大忠不拘小节”“忠孝难两全”之类的话来劝说安庆绪,岂料安庆绪也竟也说的直白露骨。
“臣当然知道陛下要做孝子忠臣。然则,臣只问陛下一句,在孝子忠臣与江山社稷间,会如何选择?”
说罢,尹子琦竟不再多说一句话,绝然转身,拄着拐杖一瘸一拐的去了。
安庆绪被问的一怔,竟没能回答的上来,他胸中的心思自然是不能对外人说的,可尹子琦的话竟也像响鼓重捶一样,砸的他脑中嗡嗡作响。
难道自己真的做错了?
一阵抑制不住的困意忽然袭来,安庆绪内心的天平马上又倾斜回去,立刻坚定的认为,不管如何,必须先解决安禄山的首级问题,否则就算江山社稷还在,自己恐怕也无福消受了。
想到如此种种,安庆绪本来已经有些动摇的神色又坚定了起来,继而他又面露出微笑,转向达奚珣。
“朕意已决,用一百万石粮食,交换大行皇帝遗首,至于安守忠,朕念在他忠心耿耿的份上,实在不忍心下此毒手,达奚卿肯否再走一趟唐营?”
达奚珣心道,尹子琦刚刚那番犀利的问话明明已经见了效用,为何安庆绪仍旧坚持己见呢?不过,他现在根本不在乎安庆绪和尹子琦是怎么想的,只想着如何圆圆满满的把自己的任务完成,而又保住性命,不伤及家人。
“臣愿为陛下分忧,愿往唐营!不过……”
达奚珣稍一迟疑,安庆绪就极是配合的说道:
“有甚困难,说出来,朕为你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