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房琯在东征的路上杀伐决断,也很得李嗣业的推崇,可现在他却发现面前的房琯竟像换了个人一般,近乎于糊涂的固执坚持,而在需要立下决断时,又是无比的优柔寡断。
只见房琯的脸上阴晴不定,其内心当中正在进行着艰难的天人交战,一方面对战场形势的忧虑使得他有意放弃这次进攻,可另一方面这次进攻准备已久,也盼望已久,如果铩羽而归,不知何时才能与叛军主力决战,一旦他们龟缩进洛阳城内,以洛阳城内的粮食储备坚持个一年半载也不是没有可能。假如领兵在河北的史思明趁机南下,此次东征将有可能功亏一篑!
“不!不能撤!强行顶住火牛阵,杀过去!现在叛军阵脚已乱,此时若草草放弃,才是给了他们生的机会!”
猛然间,房琯提气大声的喊着。李嗣业呆住了,他实在想不到房琯居然失心疯到了这般地步。
强顶着火牛阵向前冲击,军中将士没等和叛军交战,就不知有多少人死在那群畜生的蹄角之下,就算挺了过去,哪里还有士气和体力攻杀敌阵呢?
愣怔之下,李嗣业赶紧劝道:
“房相公不可一意孤行,如此只会使……”
“不必多言,速归本阵,今日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房琯罕见的打断了李嗣业的话,声音中带着颤抖,带着歇斯底里。
大约无例外的半山腰上,磨延啜罗叔侄目睹了河口怪诞而又突兀的一幕,也是都被惊得目瞪口呆。明明对付叛军的火牛阵怎么就突然反噬了唐军呢?明明胜券在握的唐军遭此突如其来的状况,非但被打乱了阵脚,甚至还在转瞬间就陷入了危如累卵的境地。
“叔父,唐军要败了!”
“先不要妄言,房相公智计过人,又有决断,未必不能挽回颓势!”
药葛毗伽虽然不让磨延啜罗瞎想,可他的声音中分明又满是颓然之色。
磨延啜罗指着远处团团烟雾缭绕的战场上空。
“叔父且看,火牛阵反噬,房相公迟迟没有应对之策,显然是已经乱了方寸。而大火产生的烟雾又遮挡了战场,叛军的所有动作都难以在第一时间发觉,如果他们此时趁势反击,叔父以为当有几成胜算?”
药葛毗伽应声下意识答道:
“至少也有八成!”
磨延啜罗突然笑了,竟笑的有几分不甘心。
“何止八成,假如叛军趁机反扑,唐军必败!叔父,这里已经并非我回纥部久留之地,还须早早想好退路!”
他当然希望房琯此战获胜,可既然战败难以避免,总不能陪着他搭进去从草原上带来的勇士。也多亏了房琯对回纥部骑兵的不信任,只让他们负责在外围侧翼袭扰,如此一来反而使他们置身于战场边缘,即便与战场脱离也是十分容易的。
“不要轻举妄动,再等等看,万一还有转机呢?”
药葛毗伽考虑的问题相对要更多,万一房琯成功的挽回了突然出现的颓势,他们于此时却偏偏撤了,将来怎么交代?仅仅一个临阵退缩的罪名就有可能给他们叔侄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虽然唐朝未必会真的以军法杀了他们,可这个把柄落在怀仁可汗那里,又焉知不会被加以利用呢?
磨延啜罗似乎也远较刚刚南下时成熟了许多,并没有像以往一样沉不住气,反而还对药葛毗伽的说法表示赞同。
“叔父所言极是,就再等等看,假如唐军兵败不可挽回,再走也不迟!”
反正这叔侄二人是打定了主意,绝不会在形势未明朗之前冲上去,为它人火中取栗。
随着时间一点一滴的推移,战场已经彻底被烟雾所弥漫,不但看不清楚叛军的动作,就连大半的也被掩在其中。偏巧此时又起了东南风,烟火借着风势更像一只巨大的怪物,张开血盆大口把拥堵在河口的一点点的吞没。
陡然间,杀声大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