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尚点点头,遂将事情经过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马奢,包括釐侯韩武在被掳走时托荡阴侯韩阳代掌军队的事,听得马奢眉头紧皱,一言不发。
“荡阴侯此时也是左右为难,攻城攻不下,又不敢轻易撤军……唉。”司马尚摇了摇头,随即询问马奢道:“马奢将军,依您之间,眼下该如何是好?马奢将军?”
“唔?”
马奢如梦初醒,有些心不在焉地说了两句,就连他自己都不记得当时说了什么,反正待他回过神来之后,他已告别了司马尚,正伫马站在一处雪坡上。
为何似马奢这等名将,此刻亦会走神?
他在想什么?
原来,当得知釐侯韩武被魏军掳走之后,他的心便砰砰直跳。
虽然这样对不住釐侯韩武,但马奢忽然觉得,这或许是一个使韩王然夺回权柄的绝佳机会。
说实话,纵使釐侯韩武权倾朝野,事实上也并未亏待马奢,但问题是,马奢深受上代韩王「韩起」的恩义,因此在釐侯韩武与韩王然之间,他当然是偏向后者,哪怕韩王然因为要韬光养晦,表现出种种不尽人意,马奢依旧坚定自己的立场。
釐侯落入魏军手中,纵使魏公子润不杀釐侯,相信除非两国的战事结束,否则魏军也绝不会将釐侯送还我方,这样的话……
若有所思地返回前线,马奢唤来儿子马括,将事情真相告诉了后者。
在听闻真相后,马括吃惊说道:“孩儿其实早就猜到魏军偷袭了本阵,不过孩儿只是以为釐侯受了重伤,因此回营歇养,不曾想竟是被魏军掳走……”
马奢默然地点了点头,随即附耳嘱咐儿子道:“括儿,你立刻前往邯郸,将此事禀报陛下……事已至此,又岂能叫韩虎、韩庚等人抢了先?”
马括亦是聪颖之辈,当即明白父亲话中深意,点点头说道:“孩儿明白。”
说罢,马括叫来他的亲兵,二人互换了衣甲,随即,趁着天色渐渐暗淡,带着几名亲兵悄然离开了。
当日,由于荡阴侯韩阳不敢下令撤退,以至于尽管天色逐渐暗淡,但这场仗仍在继续——主要表现在城内的巷战,魏军与韩军对峙于城内的那一条条街道,不过论战事的激烈程度,却是愈发不如此前那般激烈。
而在这混乱的局势中,谁也没有注意到,上谷守马奢的儿子马括,已乔装打扮,悄然离开了战场。
直到次日,魏军与韩军僵持了一宿,魏军还好,尚可以在己方区域内埋锅造饭,却是苦了韩军,除了个别韩卒找到了魏军藏匿的粮食外,大部分的韩军士卒,只能忍饥挨饿。
更糟糕的是,在晚上战事暂时停歇的时候,魏军士卒们还朝着韩军士卒喊话,透露「釐侯韩武已成为魏军俘虏」的真相,让韩军将士们惊疑惶惶,立刻向自家主将求证。
此时,除了上谷守马奢外,渔阳守秦开也已得知了釐侯韩武被俘虏的真相,但考虑到军心问题,无论是马奢还是秦开,亦或是荡阴侯韩阳与代郡守司马尚,皆众口一词,说釐侯韩武是在魏军偷袭本阵时受了伤,故而提前回营地歇养。
面对着这个说辞,韩军兵将们将信将疑,士气难免受到影响。
以至于在此后几日,韩军的攻势越来越疲软,最终还是被魏军驱赶出了巨鹿城。
而另外一方面,上谷守马奢的儿子马括,却是日夜兼程地来到了邯郸。
作为北原十豪之一、上谷守马奢的儿子,马括在邯郸亦属知名人物,守城的士卒当然不敢阻拦,更何况马括还托词「釐侯有紧要军情送达陛下」,那些士卒们更加不敢阻拦。
于是乎,马括一路顺畅地来到了韩王然的宫殿。
而在马括求见韩王然的时候,韩王然正像平日里那样,在宫殿的偏殿逗着他那些蓄养的百鸟,喂点食、添点水,仿佛「韩魏之战」他韩国目前正处于劣势的局势,丝毫不曾影响他的心情。
对此,别说宫廷内的宫女、内侍们私底下议论纷纷,认为这位韩王陛下实在是平庸无能,就连韩王然的正宫王妃,也有些看不过去——事实上,纵使嫁给了韩王然,还给韩王然生下了一个儿子、一个女儿,但这并不意味着韩王妃心甘情愿。
这一点,韩王然也心知肚明。
但他并不在意,或者说,他从未表现出自己心底的不满,纵使他十分清楚,就算是在他面前毕恭毕敬的那些宫女与内侍,实际上却在背后对他指指点点。
“陛下,马括将军求见。”
就在韩王然端着一只鸟笼在侧殿嬉戏时,一名内侍来到他跟前,躬身禀报道。
马括?马奢之子?他不在巨鹿前线,回邯郸做什么?
心中微微一愣,韩王然脸上却不露半点端倪,故作不悦地说道:“哪个马括啊?没见寡人真忙着么?不见不见。”
听闻此言,那名内侍的眼中闪过一丝轻蔑与鄙夷,却仍低着头说道:“陛下,还是见一见吧,马括将军是奉了釐侯之命而来。”
呵!
韩王然心中暗暗冷笑一声,脸上却表现出兴致被打断的郁闷与不悦,故作勉为其难地说道:“既是兄长差遣而来……罢了,叫他进来吧。”
“是。”那名内侍躬身而退,片刻之后,便将马括带到了殿内。
待等来到殿内后,马括先是朝韩王然拱了拱手,抱拳说道:“末将马括,拜见陛下。”
“唔。”
由于殿内尚有其他在旁伺候、或者说监视的内侍,因此,韩王然并未与马括亲近,依旧摆着那副不悦的面色。
好在马括早就了解韩王然平日里的做派,也不以为意,在瞥了一眼殿内的几名内侍后,说道:“你们先下去,我有紧急军情呈禀陛下!”
唔?
韩王然不留痕迹地看了一眼马括。
而从旁,有一名内侍讨好般说道:“马括将军,咱们要伺候陛下呀……”
听闻此言,马括板起脸来喝道:“尔等一介阉宦,亦敢干涉军情?!还是说,你们觉得我马括会加害陛下?”
被马括喝骂了一通,那几名内侍面面相觑,不敢违抗马括,纷纷低着头离开了偏殿。
亲眼看到这些人通通离开,马括这才上前一步,低声对韩王然说道:“陛下,末将其实是奉我父之命而来……”
韩王然点了点头。
上谷守马奢乃是他的坚定支持者,这一点,他心知肚明。
只不过以往他为了韬光养晦,只能表现得极为不堪,因此多次让马奢感到失望,韩王然心中也很过意不去。
而此时,马括附耳在韩王然耳边说道:“两日前,釐侯不慎被魏军所俘,家父认为,这或许是陛下重夺大权的机会。”
“……”
韩王然闻言不动声色,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马括,似乎在判断这个消息的可信度。
他不相信马括会故意骗他。
除非马括背地里投靠了釐侯韩武,且釐侯韩武对他起了疑心,但这个可能性太低了,更何况,凭韩王然对上谷守马奢的了解,倘若马括胆敢做出这样的事,马奢绝对会跟这个儿子断绝关系。
也就是说,这个消息必然是真的!
这可真是……
韩王然的嘴角,微微扬起几分莫名的笑意,平静地问道:“你父子可有何计划?”
马括并没有意识到一个问题,即他所了解的韩王然,不应该如此镇定,犹自顾自地说道:“家父认为,得此良机,陛下当趁机抓取兵权,撤换釐侯一系的将领,提拔新将……”
说着说着,马括感觉有点不对劲,遂抬起头来看向韩王然,却发现后者正笑吟吟地看着他。
这位陛下怎么……
虽说马括是个聪颖的人,但此时亦有些转不过弯来。
因为按照韩王然此前所表现出来的样子,在得知釐侯韩武被魏军所擒后,多半会表现出慌张失措的样子,甚至于,马括已经想到了相应的说辞来劝说这位陛下,劝他莫要放过这个绝佳的机会,使得这天赐良机被康公韩虎或庄公韩庚捡走。
然而这位陛下此刻所表现出来的姿态,却是太镇定了,尤其那双眼睛,让马括不知为何竟有种不敢对视的心虚惶恐。
“马括,你父子二人的忠诚,寡人铭记于心,不过如你所言,撤换釐侯一系的将领,夺其兵权,却不可取……寡人在这邯郸无兵无将,毫无权势可言,若贸然下诏,外人必定生疑。”顿了顿,韩王然微笑着说道:“寡人有个主意,需要你的配合。”
……
看着与平日的形象判若两人的韩王然,马括张了张嘴,半响后这才回过神来,当即单膝叩地,正色说道:“末将,愿为陛下效犬马之劳!”
“好!”
韩王然笑眯眯地单手扶起马括,随即,瞥了一眼右手仍然托着的那个鸟笼。
轻笑一声,他走到窗口,推开窗口,随即又打开鸟笼,任凭笼内的飞鸟,扑闪着翅膀逃离牢笼,飞向天空。
“……此后,任尔翱翔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