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2 / 2)

过了一会儿,她把秦衍之带了进来。

秦衍之行了一礼,同样心中疑惑,问道:“不知宛儿姑娘有何事吩咐?”

江晚晴还了半礼,神色如常,并无异样:“没什么大事,只是想问问你……皇上在北地的事情。”

秦衍之更觉古怪。

江小姐想知道皇上的事情,皇上一定比谁都乐意倾诉,虽然说的未必是她爱听的,但绝对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而且还会非常感动且高兴。

为何来问他?

秦衍之笑了笑:“姑娘尽管问。”

江晚晴问了几件无关紧要的,然后状若随意,道:“他一向酒量极好,在北地,也和你们一起饮酒么?”

秦衍之心神一凛,暗想原来是想问皇帝有无酒后乱性的污点,忙道:“姑娘,皇上深知贪杯坏事,且战事频繁,偶尔小酌两杯都少,和将士们一同饮酒,多为打了胜仗后庆祝,并不会喝醉。”

江晚晴慢慢道:“你们喝酒都是用碗的,这一碗一碗干下去,他真不曾醉过?”

秦衍之只能睁眼说瞎话:“您误会了,北地……北地烈酒紧缺,我们喝酒是用丁点大的酒杯,就像鸟儿啄饮一样。”

江晚晴一怔:“啊?”

秦衍之拿起旁边的茶杯,比了比:“就这一半的分量。当年,漠北大营条件艰苦,身为主帅之一的皇上都两袖清风,我们真的没有多余的钱财饮酒作乐,皇上一直以来严于律己,更不曾败坏作风。”

这几句半真半假,他便又加了一句比真金还真的:“皇上至今都是……咳,至今都和太子殿下一样。”

他的本意是皇帝不近女色,但江晚晴和宝儿全没听懂,宝儿笑了一声:“太子又不喝酒,你怎把他和皇上比较起来?”

秦衍之硬着头皮道:“作风上面……都一样。”

宝儿扑哧笑道:“太子殿下五岁出头,晚上有时候还会哭着吵着,非要和我们姑娘一起睡,皇上万一是这作风,如何了得?”

秦衍之心想,其实还真没差,只是年纪大的那个不会哭着吵着,只在心里想入非非罢了。

江晚晴倒是听明白了,脸上发烫,制止了还想再说的宝儿:“我知道了,多谢……秦大人告知。”

待宝儿送走了秦衍之,江晚晴看着盒中锦缎上的两粒药丸,陷入沉思。

秦衍之八成是敷衍她,他说的话听一半就好,凌昭的酒量,她实在不清楚,毕竟他从不曾在她面前醉过,但是……容定有了这药,都敢单刀赴宴,她若能在喝到酒精中毒前,哄他说出那几个字,即便只当玩笑般出口,就算赢了。

省的以后还要提防江雪晴咔嚓咔嚓剪拦路草,省的夜长梦多,这一天天留下来,何时是个头。

万一有天她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安于现状,又该怎么办?

拼一拼吧。

养心殿。

齐婉月是奉太后之命来的,御前的太监们见了她,自然没有阻挡的理由,个个笑脸相迎,只是此刻皇帝不在,下朝后,他往射箭场那里去了。

皇帝的日常总是那么枯燥,批奏折,接见大臣,商讨国事,练字念书,今天难得的选择了放松心情。

有一名小太监自告奋勇,陪齐婉月去找皇上。

演武场的一边,凌昭一身箭袖短衣,弯弓搭箭,凝神瞄准,一瞬的凝滞,紧接着箭矢离弦而去,正中靶心,周围喝彩声顿起。

齐婉月也不禁拍了拍手,下一刻,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晕生双颊,羞怯地垂下头颅。

她一直知道皇帝英武不凡,是大夏的英雄,但这是第一次见他在射箭场的英姿,遥想他在战场上,定是同样的风采卓绝,心中便生出丝丝向往而又甜蜜的情愫。

凌昭脸上没什么表情,将弓箭交给一旁的侍卫,转身走了几步,望见远处似乎有一抹素衣倩影,看不太清晰,只瞧衣饰,是那人一贯的打扮。

于是,他的步伐不由加快,刚想开口唤一声,突然看清那人的容貌,身形一定。

齐婉月心跳如鼓,脸上飞起红云,抬头飞快地看他一眼,又低下目光:“……皇上。”

凌昭侧眸,问王充:“谁?”

齐婉月心底刚升起的情意,便如被冷水一浇,淋了个透心凉,惊愕过后,便是难堪和羞耻。

王充赶紧道:“皇上,是齐婉月齐姑娘,是您的……表妹。”他润了润有点干涩的嘴唇,又道:“齐姑娘是奉太后之命,来与您商量中秋节宫宴的事。”

凌昭眉目淡然,看向齐婉月,波澜不惊:“你说。”

齐婉月纵使一向稳重,可到底是个豆蔻年华的姑娘,这会儿眼泪已经在眼眶中打转,只能硬生生吞下去,忍住微微发颤的声音,低低道:“皇上,太后娘娘的意思是,这是自您登基后初次宴请皇亲国戚,是否隆重一些,或是……”

朦胧的视线中,那墨色的长靴已经不见踪影。

她抬眸,没看见皇上,一回头,只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

王充咳嗽了声,道:“齐姑娘,皇上这会儿去慈宁宫请安,宫宴的事会和太后商讨,当然,您有什么想法,可以告诉奴才,奴才待会儿定一字不漏的转达……”

齐婉月心口一阵痛楚,又冷又热。

心寒的是皇帝这目中无人,完全视她为无物的态度,而沉默燃烧,越来越炽热的,则是……怨恨。

慈宁宫,西殿。

秦衍之前脚刚走没多久,后脚皇帝就来了,江晚晴还以为是为了同一件事,不料看见皇帝穿着骑马射猎的服装,额头上蒙着一层薄汗,讶然道:“你骑马去了吗?”

凌昭笑道:“没有,在演武场待了一会儿,有事来向太后请教,顺道先见见你。”

江晚晴点点头,从袖中摸出锦帕,抬手拭去他额上的汗水:“你来的正好,等你去见过太后,我有话跟你说……”

凌昭按住她的手,抽出她手中的绣帕,从自己怀里摸出一条,挑眉:“用这个。”

江晚晴看了看,是她送给他,又亲手剪坏了的那条,便有些窘迫,扭过身:“我好好的跟你说话,你又来了。”

凌昭跟进内殿。

她穿着一条素雅的水蓝色裙子,安静立在窗边,只留了个纤细清冷的背影给他。

但……是她,不是其他任何人。

他的眼里心里,是大夏的万里河山,宏图霸业,是北地南境的金戈铁马,沙场争锋,是身为男儿身为帝王的豪情壮志。

所有坚硬又冰冷的色泽。

而仅剩的那一点柔软,那一点隔绝于世的暖色,是他自年少时便深爱的一人。

他走了过去。

江晚晴看了他一眼:“你就这么去见太后么?”叹了一声,拿起他手里的帕子,抬手替他擦汗:“这天还算凉爽,你流汗这么厉害,不是骑马,那舞刀弄棍了?还是射箭了?”

凌昭墨色的瞳仁渐渐温暖,忽然低头,轻轻将她拥入怀中,在她颊边落下一吻。

江晚晴一怔:“怎么了?”

他埋首于她颈窝,低低道:“只是突然很想见你。”

江晚晴身子一僵,不曾挣扎,缓缓道:“……晚上你若得空,过来一趟,我有话同你说。”

凌昭便笑:“现在不能说?”

江晚晴摇摇头。

凌昭放开她,颔首:“好,那留到晚上,朕先过去。”

他转身离去,江晚晴站在原地,目光盯着脚尖,看着自己手中那条陈旧的帕子,那泛黄的出水芙蓉和中间再难缝补的裂痕。

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良久,抬起头,正撞见容定站在门外,看过来的眼神。

如深秋白霜,寒冬初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