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为了确保稳妥,她还是在到梅州地界之前,先将这话与封百里说了。
封百里惊得一双眼珠子都仿佛要掉下来。
封百里这情形,倒叫云扶想起沃力恒来。那天她从“孟尝君子店”启程,沃力恒吭哧吭哧地跟上来,仿佛有万语千言。倒比靳佩弦还缠棉似的。
云扶心下也是明白沃力恒为何这样,这便极力克制着自己的尴尬,叹了口气说,“多亏有你。你甚至是比靳佩弦功劳更大的救命恩人,我对你只有感谢,没有别的。”
那日要不是沃力恒一路亲自裹挟着她,若是将她放到别的悍匪手里去,那她那一路被占便宜都是太简单不过的事。沃力恒看似粗鲁,却是一路叫她连被别人碰到一片衣角的闪失都没有。
至于后来剥她衣裳,那也是在白音的命令之下,不得已而为之。
“再跟你说一遍啊,从西洋回来的我,从上船的那一刻就是沈云海沈公子,是爷们儿,不是什么商家大小姐,更不是你家少夫人了。”
她可不想叫沃力恒再那么扭扭捏捏的放不开去了。明明壮实得跟个小牛似的汉子,这会子那副模样儿,看着叫云扶都替他不得劲儿。
可是沃力恒有些嘴笨,吭哧了半天,却还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王瞎子在后头看得有些看不过眼,咳嗽着上前来,拍着沃力恒的肩膀说,“哎,我瞎,我是真瞎。”
云扶岂能不知道王瞎子那是装瞎呢,这便也无奈地叹口气,“我倒是听说上海来了几位著名的西医,治眼睛很厉害的。等我忙过这阵子,将那几位大夫请来,给你看看啊?”
王瞎子赶紧摆手,“我自己就是大夫,我可不信他们!再说我是中医,我们中医是有骨气的,绝对不看西医!”
云扶叹了口气,又看向沃力恒,“……就别纠结了。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看见了,我都不怪别人,又怎么会怪你?你得跟别人学学,你啊就是太实诚了。”
王瞎子拍着沃力恒的肩膀大笑,继而却是满眼的认真,望住了云扶说,“不敢瞒着少夫人,我是装瞎。我这装瞎的本事,不是跟别人学的,就是跟沃力恒学的。”
“所以啊,少夫人您放心,他虽然那时候儿是带着眼睛的,可是他却不该看的一定全都没看见。”
云扶眯眼盯着王瞎子,倒是罕见王瞎子这般认真凝重的态度。
云扶倒笑了,“王大夫你可拉倒吧……他可没您那本事。况且我早跟他说过了,不必他困扰。”
王瞎子却着急地指着自己的眼睛,“少夫人您先别着急,我方才真没跟少夫人您说笑!您看我这眼睛……您还记着您头一回见我的时候,我眼睛是什么样儿么?”
云扶哪儿会忘了呢,这便也点头,“嗯,你那时候是翻白眼儿呢。”
她没发现王瞎子真瞎,却是发现了王瞎子是翻白儿呢,那一对眼睛有点不像活人眼睛,倒像是死鱼眼珠儿。
王瞎子尴尬地笑笑,“少夫人说对我,我那时候就是翻白眼儿呢。用翻白眼儿来装瞎……这本事,就是跟这小子学的。所以我跟您保证,他在看您的时候儿,人是在那,可是一定是将眼珠子给翻过去了。”
云扶认真看了沃力恒一眼,“哦?”
王瞎子便笑,“您别小看这小子,他可是小‘呼毕勒罕’。要不白音怎么那么信任他,他也能那么顺利混到白音身边儿去。”
“呼毕勒罕?”云扶没听明白,就又重复了一遍。
沃力恒这才终于说出话来,“就是——转世者。高僧圆寂后的转世重来。”
云扶这才张大了嘴,“就是转世的灵童啰?”
云扶多少听说过,在笃信黄教、红教之地,这些转世的灵童都会成为各寺院的活~佛,极受尊养。
云扶怎么都没法儿将沃力恒跟转世者给安到一块儿去。
“可是他怎么也会上讲武堂呢?”云扶还是有些没回过神来。
王瞎子含笑摇头,“我没上过讲武堂,孟尝也没上过,所以没人说沃力恒上过讲武堂啊。倒是窝果台上过的……”
云扶凝注沃力恒,心里也是好奇,靳佩弦又是因了何样的机缘,才会与沃力恒相识的。
“所以少夫人更需放心,沃力恒即便在剥您衣裳那时候,心也是澄澈如镜的。他们的修行还有一种类似请神上自身的仪式,那翻眼睛就是其中一道法式……您自可放心吧。”
云扶原本就没那么放不开,这便更是释然而笑,向沃力恒单手合十,“那我倒是失敬了。”
沃力恒这一下子更是红了脸,低声道,“……我的寺院叫他们给毁了,信众也流离失所。我没本事借佛法保佑我的信众,多亏遇到少帅。”
“他们?”云扶垂首想了想,“俄国人,还是东洋人?抑或是与他们勾结的你们本族人?”
沃力恒黯然闭了闭眼,“都有。”
“我懂了。”云扶轻轻拍了拍沃力恒的手臂,“你所以你甘愿只身入地狱,到白音身边这么久……”
云扶这回是认认真真又给沃力恒鞠了一躬,“我是真心敬佩。那您心中无垢,就更别纠结了!”
人家沃力恒和王瞎子是“翻白眼儿”,眼前的封百里却是一双眼珠子要掉下来似的。这层次,难道便是呼毕勒罕跟凡夫俗子的差别?
云扶便也只能笑,“好歹也是侦察兵出身啊,封营长,别告诉我这点子本事都没有。你要是真的装不像,那我现在就跟你真的成事儿一回?”
封百里赶紧求饶,“少夫人……您可饶了我吧。我一定争取演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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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梅州地界儿,云扶也没急着进梅州城,她在路上特地又耽搁了几天,原本十八前后就能进城,她非磨蹭到了二十二才进城。
一方面是要演给那个人看,另一方面她自己也是真的有些不想太早回去——终究跟靳佩弦之间的关系,因为添了这一笔,就更加算不清、说不明了。
进大帅府那天,是三太太钟秀芬亲自带着叶小鸾迎出来的。
钟秀芬一见云扶,便上前抱住云扶,关切地上上下下地看,“云姑娘,你可回来了呀!不就是回一趟梨树沟么,原本也就一个礼拜的事儿,怎么里外里竟然走了小一个月去?”
“还有,云姑娘你怎么瘦了,看着还憔悴了不少啊?是不是路上累着了?”钟秀芬说着将自己的大羊毛披肩褪下来,披在云扶身上,“快,快回府,好好儿歇歇、养养,啊!”
云扶轻轻向后退了步,将披肩取下来,“我这身衣裳油渍麻花的,又脏又酸臭,别将您的这金贵的开司米羊毛披肩给染了。”
三太太忙道,“云姑娘,瞧您说的!这便见外了。什么披肩,比得上你金贵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