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陈仙真开口道:“这首《琵琶行》的曲子,是阮荐谱写的。陛下记得阮荐吗?”
朱高煦点头道:“黎利最重要的谋臣。”
陈仙真用奇怪的表情看着朱高煦:“阮荐精通汉人的诗词歌赋,并作了很多汉诗,他是最有才华的安南人,并且非常仰慕汉人的一切。不过,他就这样被陛下处死了。”
朱高煦面无表情地说道:“他谋反。权力争斗没有任何温情可言。”
陈仙真的眼睛里露出一丝笑意,像冷笑像自嘲,“陛下一向自傲,从来不把别人当一回事,对待安南人最是如此。”
朱高煦一语顿塞,无言反驳。想想阮景异为了陈仙真、连他的爹命都交代了,陈仙真当年在安南国必定有很多追逐者,如今却被朱高煦随手丢在凤阳。好像她说得也没错。
陈仙真接着犹自说道:“我最后一次进京,确实是黎利安排的。”
朱高煦吃了一惊,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她。他当然不可能料到,陈仙真会主动承认重罪;
时至今日她的事情缺乏推论、更没有证据,也无人再刑讯她,她只要不认,真相对所有人就一直都是个谜。
陈仙真的嘴角微微上翘,看着朱高煦的眼睛,再次露出凄冷的微笑:“我知道事关重大。承认死罪,死了就死了,反正此地也不过是一座活人的坟墓。”
她顿了顿,叙述道:“如今回头一想,我确实比不上陈太后,她是做大事的人。陈太后出身宗室贵族,十几岁就自愿嫁给安南国国王、年过半百的国王。后来陈太后一心讨好陛下,只想复国掌握大权。她心里一点纠缠也没有,对她有用的人,她能自己发自内心地仰慕,甚么国家大义早被她抛到了九霄云外。
我却一直做着毫无作用的事,常常自相矛盾,全无长远打算。
黎利找到我的时候,我刚被陛下下旨、从大明京师送回国。那时我恨你入骨,你却全不知道、全不在意。你在皇宫里的柔仪殿,在那张大桌案上污我清白,连一张床也没有,然后就弃之如敝履,又让我滚回安南国。我每次想到那件事,就觉得自己连娼|妓亦不如……”
朱高煦不知道自己是甚么样的表情,只感觉脸颊有点发烫。
陈仙真道:“恰逢黎利心怀大志、意图重振大越,我又是陈朝的宗室,听了他的话,自觉可以为国家做一些事,便同意听从他的安排。”
朱高煦不动声色地问道:“如果朕没有察觉你的异常,你打算做甚么?”
陈仙真不假思索地苦笑道:“谁知道呢?我没想长远的事,只是挺想报复陛下,究竟要怎么报复却未想过。谋刺恐怕做不出来,我出身宗室贵族、做不了这种事。陛下或许不懂那种侮辱,如何让我生不如死。”
朱高煦又道:“你知道在大明朝,威胁皇帝是多大的罪吗?”
陈仙真看着朱高煦道:“诛九族?陈太后也是我们一个宗族的人。我家早已家破人亡,还剩一个哥哥被抄家后、是否尚在人世也不一定。陛下现在就杀了我罢。”
她说罢挺起胸膛,直视着朱高煦。
朱高煦看了她一眼,忽然从凳子上站了起来,说道:“刚才的谈论,不要再对别人提起,你不承认就没有罪。”
陈仙真的眼睛里,露出了诧异的复杂神态。
朱高煦思考了一小会,又道:“当时朕确实没太上心,把你送来这里,有欠妥当。此地是大明皇陵所在地,你是安南人,不适合中都。后天朕的人马就要离开中都,你准备一下,与咱们一道离开罢。”
他说罢往门口走去。
陈仙真的声音道:“陛下要送我去哪里?”
朱高煦转头道:“朕也不是随时都想长远的事,刚才只是一时兴起,还没想好。”
陈仙真听罢这口话、仿佛在学她先前的叙述,顿时笑了起来。不过她此时的笑容,已少了之前的凄清惆怅,仿佛轻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