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礼是个大概四十多岁的文官,身上穿着低级文官的青色圆领,两颊很瘦削,以至于皱纹更明显,人有点出老。他的脸色却十分红润,看起来情绪似乎有点兴奋紧张。
这也是个官场老油条,历经了洪武、建文、永乐、洪熙、武德五朝的官员。皇帝亲自前来巡察他办的差事,必定很重视,宋礼应该意识到他重回朝廷中枢的时机、已经指日可待了。
宋礼的帽子上、袍服上都是泥灰,但没人说他失仪。因为大伙儿刚走进工坊,便在乌烟瘴气的环境里、也蒙上了一些灰土。
里面的东西还算有条理,但是各种工匠用的工具非常多,还有炉子、沙土、铜料等东西,敞厅里弥漫着灰尘与烟雾。工匠们都停止了劳作,但炉子还在烧,水排动力的鼓风机也没完全停止。
腾腾的烟雾、叮叮哐哐的器械运行声音,齿轮、各种器械充满大厅,朱高煦有了一种工厂的感觉。他内心里有喜悦之情,所以一点也没嫌弃这稍显恶劣的环境。
宋礼在朱高煦跟前说道:“臣等已制作出了一批新铜钱,正想等几天查验之后,便进献到御前。”
他说罢,从端上来的盘子里拿起几枚铜钱,双手呈上。
“咦!”朱高煦把铜钱拿在手里,马上脱口发出了惊讶的声音。这铜钱有点与众不同,光灿灿的十分光洁精致,卖相非常之好,而且大小、纹路字样几乎相同。
朱高煦观摩了一会儿,看了一眼隐约有点得意的宋礼道:“这不是铸造出来的罢?”
宋礼马上说
道:“圣上英明!臣等先用泥范铸造,但没有字样,然后再用钢范、水力锻压而成。”
宋礼步伐轻快地走了一段路,指着墙边一处有巨大锻锤的结构:“圣上,臣等便用此物锻压。守御司南署的假物院,分门别类收集了古今工匠技艺之术。臣以编修的书籍为凭据,以户部的名义、从各地征调了精通技艺的工匠入京,制作器械。这座东西,便是南署利用水排、水锥、排锥等技艺改进,照臣的意思专门建造的。”
他指着各种铁、木结构兴致勃勃地介绍,“水力冲唰的水轮很大,以齿轮、滑链相连,则可将重达数千斤的锻锤轻而易举地拉上去。原来用木齿、承重不够,咱们又用木、铁相合,锻制铁件铆接做成了齿轮……
锻制铁件用的也是水轮锻锤,以前有人用来舂谷物;南署铁厂改造之后,又用来锻制盔甲甲片。咱们用了更大的锻锤,锻制齿轮铁件。”
朱高煦十分认真地听着,对这些东西,他十分有兴趣。一些技术、甚至超出了他记忆里的知识。
“钢范?”朱高煦时不时问一个问题,“怎么制钢?”
宋礼道:“山西布政使司有制钢之法,以前的洪武炮便用的是钢;守御司南署已经从山西得到了技艺、并编入假物院书库。臣负责找人,只懂个大概,制钢先要炼炭(炼焦)。炼炭技艺从唐朝就有了,而今已十分完备。”
他说道:“圣上明鉴,钢范最难的环节,并非制钢,而是在钢铁上篆刻字样和花纹。铸币厂用了南署的水轮钻床,才得以完成,否则若用人力篆刻、实在难以办到。而铁厂的精妙尺度,也让钢范的大小一致,因此方能制作出如此大小相合的铜钱。”
朱高煦十分有兴致地观摩锻锤下的钢范,许多枚全都放在一个圆盘中的小窟窿里,分上下范。
瞧了一会儿,朱高煦便明白了,先把铸造的铜钱放在下面的钢范里,然后用上面的钢范盖住,锻锤落下来,便能让铜钱两面都形成花纹。
不远处的案板上,还放着一些沙漏。宋礼见朱高煦观望沙漏,便立刻说道:“泥范里的铜水,要先冷一段时间,然后才锻压;但是又不能冷透了,要铜有点软的时候,热锻才能成形。因此要计算时辰。不过天气冷暖、铜水冷暖,冷的时间都不一样,便又要工匠适当调整时辰长短。”
朱高煦听到这里,说道:“你们可以改进一下流程,采用流水线作业。每一组工匠只做一个步骤,就像观察铜水、取泥范的工匠,如果反复只做一件事,将来他会把握得非常准确。”
宋礼作揖道:“臣领旨。”
朱高煦又道:“铸造银币的时候,中间不要有方孔了;锻压的钢范,侧面边缘要刻浅线。”
宋礼面有不解。
朱高煦道:“毕竟银子是贵材料,防止有人从侧面刮银料下去,造成银币不断缩水。”
宋礼立刻明白,先是面露诧异,接着诚恳地拜道:“圣上英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