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江东的赵伯虎又不是傻憨憨的庸才。
陈太师很清楚,那赵伯虎乃江东义师前军师公羊先生的弟子,虽然他不知此子学到其师几分本领,但观此子的用兵,大致还是看得出来其能耐——这赵伯虎在韩晫追击下一路逃窜,然而最终竟能在震泽一举扭转局势,伏杀韩晫,可见这赵伯虎知进退,善于分析敌我,不会贸贸然就率军正面对抗晋军的围剿。
而这就意味着,纵使陈太师与陈门五虎率领大军杀到江东,那赵伯虎也不会傻乎乎地就在江东死守,坐以待毙,他在韩晫的追击下可以逃到震泽,他自然也能在陈太师与陈门五虎的追击下逃到更南的远方,躲避晋军的锋芒。
要知道,赵伯虎不同于赵璋、赵瑜兄弟,赵璋、赵瑜兄弟这两头猛虎是‘巢穴’的,下邳就是其巢穴,是故当初太师军围定下邳时,赵瑜只能死守,最终与其许多赵氏子弟一同战死城头。
可赵伯虎却是一头已失去巢穴的‘流亡之虎’,只要他心中还抱持着恨意,无论他被驱赶到什么地方,终能东山再起,卷土重来。
因此对于这种敌人,务必要做到一战擒杀,否则一旦放虎归山,那就等于徒劳一场,纵使一时击溃了那赵伯虎,年后此人又卷土重来,这有什么意义?
倘若晋国强盛,国库充盈,纵使多花些钱粮、多派遣军队追击那赵伯虎也无所谓,哪怕是追到天涯海角也要将其擒杀,可问题是,晋国这几年来天灾人祸不断,哪有余力旷日持久地与那赵伯虎纠缠?
基于以上的原因,陈太师这才决定率先剿灭泰山贼,等到泰山贼覆灭,济北、济南、山东、鲁郡一带都恢复了和平,朝廷也恢复了这几个郡的税收,此时再挥军南下进剿赵伯虎也不迟——总而言之,只要晋国内部稳定下来,治下郡县恢复向朝廷上缴钱粮税收,赵伯虎区区一隅反贼,自然不足以撼动晋国。
不得不说,老太师虽然年高八旬,但思路还是非常清晰的。
唯一的问题是,泰山贼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铲除的啊……
这不,当陈太师问及泰山贼的情况时,薛敖、章靖、王谡几人均露出了尴尬的神色,看得毛铮颇有些难以置信。
他忍不住问道:“叔仁兄,这泰山贼,就如此难以对付么?”
见陈太师亦用疑惑的目光看来,章靖皱着眉头说道:“泰山贼并非难以对付,只是……很难缠。”
顿了顿,他斟酌着用词对陈太师说道:“前几个月,我与二哥奉父亲之命,于东西两侧驻军,夹击泰山贼,可没想到,泰山贼却与我等耍起了声东击西的伎俩……他们派西天王丁满牵制二哥,只守不攻;而我这边,北天王王鹏、东天王朱武、南天王陶绣三人齐头并进,甚至于几个月前,又有藏匿在箕屋山的江东叛军败将吕僚投奔了泰山贼,亦被泰山贼奉为‘吕天王’。八九月前后,王鹏、朱武、陶绣、吕僚这四支贼军,同时寇犯山东各县,期间孩儿得知贼情,率军阻击,却也只能截住一路。……可气的是,被截住的那支也不与孩儿的军队厮杀,我退他就进,我进他就退,只是故意拖着,而其余三支贼军,则趁此机会进犯诸县,抢粮劫官……”
“……”
陈太师皱着眉头一言不发,倒是他身旁的毛铮惊愕问道:“劫官?泰山贼还劫官?他们劫官做什么?”
见陈太师亦用困惑的目光看来,章靖苦笑着解释道:“泰山贼劫掠官员,表面上是为了向我索要赎金,但私底下,他们却逼迫被俘的官员充当其内应……这段日子,不乏有被俘的官员主动向孩儿认罪,说他们在被俘虏的期间遭到了泰山贼的威逼利诱,泰山贼告诉他们,倘若他们愿意作为其内应,待下次攻破该县后便不伤其家眷,否则便杀之……在这威胁面前,不少官员都被迫成为了泰山贼的内应……”
“有这回事?”
陈太师终于露出了惊容。
草莽山贼不可怕,怕的是有想法的贼寇,而似泰山贼这种,威逼利诱逼迫各县官员作为其内应的贼寇,显然就属于是‘有想法’的贼寇……
“劫官?内应?”
毛铮摸了摸下把,表情古怪地说道:“这……”
他转头看了看众人的面色,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说道:“似乎有点……耳熟。”
听闻此言,陈太师转头看了一眼毛铮,毛铮连忙说道:“孩儿只是随口一说,没有别的意思。”
陈太师点了点头,他熟知毛铮的为人,自然不会认为毛铮这是故意挑拨。
事实上,不止毛铮觉得熟悉,包括他在内,相信在场的众人都觉得有点耳熟。
这不,见气氛有点诡异,王谡就笑着打圆场道:“不可能会是居正吧?”
听到这话,薛敖、章靖二人脸上也露出了几分笑意。
显然,他们也联想了他们最年幼的那位弟弟,颍川都尉周虎。
但联想归联想,他们自然不会怀疑那位六弟——主要是后者没有动机。
堂堂颍川都尉,‘陈门六虎’之一,陈太师的义子,还刚刚迎娶了颍川郡守李旻的女儿,甚至还跟邺城侯的女儿、当今天子最宠爱的祥瑞公主纠缠不清,这小子注定前途无量,怎么可能会跟一群泰山贼有什么联系?
这不,就连陈太师亦在第一时间否决了王谡那玩笑般的话:“自然不会是居正,只不过……他做了一个坏的榜样。”
“要不给居正写封信问问?看看他对此有什么头绪?”毛铮在旁建议道。
陈太师捋着胡须一言不发,倒是王谡苦笑道:“这不好吧?别到时候让居正误会了,还以为咱们怀疑他呢?”
毛铮连忙说道:“少严兄误会了,我不是怀疑居正,我只是想问问居正对此有什么头绪,毕竟这些年,他手底下的黑虎众也不乏有人另投他处,万一正是这些黑虎众在给泰山贼出谋划策啊……”
“那也没办法啊。”王谡摊摊手道:“你要居正怎么办?过来清理门户?”
“那也不至于……”毛铮苦笑道:“最起码可以问问居正是否有破解之法嘛?”
说着,他转头看向陈太师,却见陈太师捋着胡须若有所思,不解问道:“太师,您在想什么呢?”
陈太师仿佛没有听到几人之前的谈论,捋着胡须叹息道:“居正,他做了一个坏的榜样啊。……老夫怀疑,他当年在昆阳的那些行为,或被那头潜伏不出的‘申虎’学了去……”
毛铮闻言一愣,旋即皱着眉头问道:“老大人的意思是,泰山贼的种种异状,源自其背后有那头申虎在出谋划策?”
“唔。”
陈太师微皱眉头,轻轻点了点头。
旋即,他长吐一口气,沉声说道:“罢了,先不想这些,待击溃泰山贼,其背后主谋,自然会水落石出……至于叔仁你所说的,被掳官员受迫成为泰山贼内应内事,老夫已有对策,你且派人散出消息,十日之内,令被迫答应成为泰山贼内应的官吏,来临淄面述,老夫代朝廷赦免他们,既往不咎!”
“是!”
章靖闻言精神一震。
他相信,有老太师这番话,泰山贼的诡计注定无法得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