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芝廷显然想歪了,他以为朱敬伦打击苦力贸易是为了谋求香港的土地。
朱敬伦却摇摇头:“苦力贸易事关尊严,人的尊严才最重要,我们的子民不能让人像猪狗一样贩卖,这件事不是拿来谈判让步的筹码。”
陈芝廷不明白了:“可洋夷重利,若不给些好处,怕是不肯就范。”
朱敬伦叹道:“从宁波的事情上,我看到洋人最怕的,或者说最在乎的东西是贸易。但我们做事得有轻重缓急,第一要务是要禁绝猪仔贩卖,第二才是收回香港。猪仔贩卖一天不禁绝,就一天有人我兄弟姊妹屈辱而死,香港一天不收回总有一天能收回,人死却不能复生。但英国人是不怕打仗的,所以威胁他们没用,可如果让他们明白,他们在猪仔贸易上跟我们对着干,有可能损失更大的贸易利益的话,我想他们才愿意跟我们谈判,我们那时候也才有了转圜的余地。”
陈芝廷点点头:“皇上的意思是我们可以威胁洋人闭关锁国!”
朱敬伦叹了口气,这些乡绅啊,还是太不重视商业了,动不动就要闭关。
“不是闭关锁国,只需要打击一下英国的贸易就行。”
陈芝廷不懂了,他知道洋人最怕的无非是禁绝贸易,可单独打击英国人,这是没用的,他太知道那些洋夷了,一个个为了钱什么事情都敢干,禁了英国人,英国商人会冒充其他国家的人,除非一体禁绝。
陈芝廷将自己的顾虑告诉了朱敬伦,他觉得他已经很未雨绸缪了,连英夷有可能的投机取巧都想到了,可是他还是从朱敬伦的眼神中看到了一些失望。
朱敬伦道:“打击贸易,不光只有禁止一条,加税也是一种方法。”
陈芝廷道:“可给英国人加关税的话,他们还是可以冒充其他国家的人啊?”
陈芝廷实在是想不明白,如何能在贸易上只打击英国人,还能避过英国商人利用其他国家商人为掩护,或者直接让其他国家的商人代销他们的商品。
朱敬伦心里很清楚,陈芝廷并不是一个成功的现代政府的首相人选,东方世界也还没培养出这样的人才来,日本明治维新时代,确实出现了一大批这样的人,比如伊藤博文,大久保利通等人,但是中国士大夫跟日本的精英阶层不同,他们有太强的文化自豪感,因此很难虚心下来向西方学习,而大久保利通这样的日本维新精英,他们基本上是从一开始,就抛弃了他们的武士装扮,割掉了武士特有的发髻,扔掉了武士刀,可让中国士大夫扔掉毛笔,该用钢笔写字就是一件很难得事情,更不用说让他们用西方商业社会的思想来思考问题了。
但如果赫德在这里的话,应该很容易就能找到合适的应对方法。
朱敬伦不想直接告诉陈芝廷答案,他是皇帝,他说出来的话,容易被这些人迷信。
所以他说:“具体方法我也没想到,你们不妨下去商议一下,赫德是英国人,你们不妨听听他的意见。”
就这样打发走了陈芝廷等人,他们这样的士大夫虽然思想比较传统,但是只要是真正愿意做事的人,做起事情来是不顾私事的,他们不觉得他们有私人时间,他们管这叫以身许国,因此他们不管赫德有没有下班,直接就到了赫德府上,连夜跟赫德讨论。
而这个问题在赫德看来,根本就不是一个问题,太容易解决了,他不但向他们建议可以怎么做,还解释这样做的原因,算是给陈之庭等官员演示了一下西方人是如何思考问题的标准答案。
赫德的方法不出朱敬伦预料,不过是加内税而已,他告诉陈芝廷加关税的话,是违反跟英国签订的通商条约的,通商条约中规定的是协定关税,没有英国的同意是不能随便加关税税率的,至于只加英国人的关税,赫德认为那更容易引起一场战争。
不加关税的情况下,还要打击英国的贸易,那就只能从英国独占的贸易品入手,英国目前向中国出口的最大项贸易品,不过是鴉片而已,所以赫德建议,向大明境内的烟馆加征超额关税。
打击鴉片贸易,陈芝廷这样的官员是举双手赞成的,尽管不能正面提高英国人的关税,让他们感觉到很不痛快,这时候才明白那个协定关税的可恨之处,但是采取变通的方式,只打击英国人,尤其是让人憎恨的鴉片贸易的话,陈芝廷就不觉得太过于屈辱了。
于是因苦力贸易引起的香港跟大明朝的紧张关系,很快就引起了连锁反应,第一个波及到的,就是英国人的鴉片贸易。
只是赫德告诫陈芝廷说,鴉片贸易是目前英国对中国最大的贸易品,很容易让英国政府采取强硬态度,因此要在舆论上给英国政府施压,他建议打一场舆论战,鼓励英国国内有良知的媒体宣传苦力和鴉片贸易的黑暗之处,让英国政府即便想保护鴉片贸易,也不得不在道义上有所顾虑,最后不得不跟大明进行外交谈判解决纷争。(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