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王龁的话,武信侯公孙起从容自若地说道:“无妨。既然此火生人难以靠近,相信魏人亦是如此,我不信魏军有本事淌着这等火势攻上山头。……传令下去,叫各营军士陆续撤退。切记,只有在火势逼近时,才允许撤退。”
说罢,他将目光投向山下魏军中那面『魏、肃王』的王旗附近,嘴角扬起几分莫名的笑意。
『火攻之计,并非高明之举啊,魏公子润……』
他在心中暗暗说道。
而与此同时,赵弘润正在山下魏军本阵,用肉眼看着函山上的动静。
在旁,宗卫们早已组装好了『远视镜(望远镜)』,正由宗卫吕牧使用着,在假扮成宗卫的雀儿那好奇的观瞧下,仔细窥视着秦营的动静。
忽然,宗卫吕牧叫道:“殿下,秦军有几个营撤兵了!”
“……”赵弘润闻言一愣,随即翻身下马,几步走到远视镜前,借助此物窥视函山上秦营的动静。
正如宗卫吕牧所言,函山上那连绵十几里的秦营,秦军似乎是在大面积地撤退,因为营寨上插着的『秦』字旌旗,迅速减少,显然是被秦军们收回去了。
但奇怪的是,只有即将被火势墨迹到的局部秦营,营寨内的秦兵才会选择撤退,而那些暂时距离火海较远的局部营寨,营内的秦兵毫无动静。
『……』
皱着眉头,赵弘润抬起头来,望向函山方向。
他原因为火烧函山能够逼出武信侯公孙起与他决战,但事实证明,武信侯公孙起根本不上当,对方冷静地做出了判断——你要放火烧函山?让你烧,我退走。反正山火一起,你也过不来。
『不会吧?难道……』
在心底嘀咕一声,赵弘润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当即下令道:“传令谷陶,暂停进攻。”
“遵令!”传令兵依令而去。
随即,赵弘润召来几名青鸦众,指着函山方向并未被火势波及的远处,吩咐道:“你们到秦营尽头,绕过去,登上山顶,看看函山之后,是否有秦军的别营。”
“遵命!”
十几名青鸦众当即领兵,骑着骏马朝着西南方向飞奔而去。
隐隐瞧见这一行十几名骑士远离魏军本阵,秦营中的武信侯公孙起在微微一愣后,脸上露出几许难以捉摸的表情。
『反应还真是快啊,魏公子润……不错,我早料到你会采取火攻,因此早已在函山之后,建造了数个备用的营寨,前几日你率军抵达此地后,我亦下令将军中一部分辎重运回别营……你若以为烧毁了这座营寨便有机会击败我军,呵呵,恐怕要叫你失望了。』
捋着胡须,武信侯公孙起一副老神在在的神色。
想到这里,他瞥了几眼半山腰的火海,对左右诸人说道:“诸位,我等也向后方撤离吧。”
诸将点点头,依言跟随着武信侯公孙起离开,唯独秦少君稍且停留了片刻,用复杂的神色看着远方那面『魏、肃王』的王旗。
在他看来,他的好友魏公子润,在跟武信侯公孙起的较量中,早已经败了。
并非是智谋、用兵上的差距,而是双方的处境——魏公子润的处境太过于劣势了,以至于武信侯公孙起只要采取拖延战术,就能用不战而胜的方式击败前者。
在秦少君看来,倘若魏公子润此番的对手并非武信侯公孙起,那么,这场仗魏军还有胜算,但很可惜,魏公子润面对的是武信侯公孙起,一位在智略与战略眼光上皆无可挑剔的秦军统帅。
“少君?”护卫彭重在旁轻声提醒道:“我们该撤离了。”
“……”秦少君点了点头,怀着复杂的心情,离开了。
可以的话,他实在不希望魏公子润这位好友,在这种情况、以这种方式战败。
毕竟在他心中,魏公子姬润称得上是一位英雄,虽然是魏国的英雄。
因此,以这种方式逼败这位英雄,别说秦少君,纵使是彭重、王龁等人,都为之嗟叹。
其实在武信侯公孙起提出他的战术时,有不少秦军将领都感到愤懑——骄傲的秦人,何曾用这种卑鄙的手段去赢得胜利?
但没有办法,魏公子润这个对手太可怕了,此人的智略能看穿武信侯公孙起的策略,而此人麾下的军队,亦能让强大的秦军士卒感到忌惮,魏国有这等人物在,秦国根本别想向东扩张。
前年『魏秦三川战役』的惨败,让整个秦国都引起的动荡,因为当时秦国在几乎没有得到什么战争利益的情况下,损失了二十万青壮,这对于一个国家而言简直就是灭顶之灾。
正是因为这样,『魏公子润』名震秦国;也正因为这样,秦国宫廷与国内的贵族们,在得知此次战争又将面对那位魏公子润时,默许武信侯公孙起以难看的方式去赢得这场战争的胜利。
不止魏国输不起,事实上秦国也输不起,推崇『军功爵制』、采取『以战养战』方式的秦国,倘若这次再度败于魏公子润手中,那么,『军功爵制』或将彻底瓦解,到时候秦国将从强大国家一下子跌落下来。
因此,这场仗,秦国必须胜利!
哪怕赢得难看,也要赢!
秦国需要获得大量的战争利益,才弥补国内各阶层的资源消耗。
终于,当最后一面秦军旗帜从函山上消失后,秦军连绵十里的连营,已彻底被火势所吞没。
但是,肃王赵弘润的脸上却无半点喜悦之色,他反而皱着眉头,捏紧了缰绳。
良久,他深吸一口气,振臂喊道:“很好!秦军胆怯,弃营而退,这是我军的胜利!”
听闻此言,五万商水军士卒喜悦地放声呐喊,就连两万川雒联军的战士们都露出了喜悦之色。
唯独有一些人,脸上却几乎没有胜利的喜悦,或者说,哪怕是有,那笑容也笑得很勉强。
就比如商水军的副将翟璜。
在他眼里,秦军顶多就是战略撤退而已,有什么实际损失么?
而他们魏军虽然看似占据了优势,可实际上呢?跨越函山了么?不,魏军也是血肉之躯的凡人,根本没办法淌着火海强行占据那片山头。
正如武信侯公孙起腹诽赵弘润的那番话:既然你明知我采取拖延战术,你放火烧山有什么用?大火焚山数日,你魏军不照样是过不来?
因此从根本上来说,魏军的处境根本没有改变——大火封山,与秦军封山,事实上是没有什么区别的。
当然,这种“真相”,但凡是将领都只能在心底想想,断然不会泄露于麾下的士卒。
也正是因为这个道理,赵弘润即便清楚他们并没有赢,他必须装作打了胜仗的样子,用以鼓舞麾下士卒的士气。
当日傍晚,赵弘润在军营帅帐内,接见了那十几名返回的青鸦众。
那些青鸦众带回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正如赵弘润所猜测的那样,在函谷以西,秦军仍有数个军营。
『果然如此……』
在遣退那十几名青鸦众后,赵弘润抱着脑袋躺在帐内铺设的羊皮毯上,闭着眼睛思索着。
曾几何时,他所遇到的最难缠的对手,只有楚国的寿陵君景舍,而如今,这份名单上得加上武信侯公孙起这位秦国统帅。
『……秦国也输不起,秦军若再度败北,军功爵制多半就要瓦解,到时候秦国便变得极其虚落,因此,哪怕胜得再难看,也要赢得胜利……与我方的处境蛮像的。』
暗暗叹了口气,赵弘润猛地坐起身来,召来了两名青鸦众,对他们吩咐道:“你等速速前往雒南,以本王的名义求见司马安大将军,命他即刻率军横穿秦岭,攻入秦国境内,期间一切军务,由司马安大将军自主裁决!”
“遵命!”两名青鸦众依令而去。
看着摇摆不定的帐幕,赵弘润略显迷茫的眼神,逐渐变得坚定起来。
『……秦国输不起,但我大魏同样输不起,哪怕胜得再难看,我也要赢!』
捏着拳头,赵弘润的眼眸中闪过几分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