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第八二章(1 / 2)

到了隔间外,程昶刚要推门,卫玠又说“我连夜打听了下,当年故太子身陨后,被关来明隐寺的东宫侍婢其实不少,但人嘛,一旦被关押久了,成日里担惊受怕的,这儿”他伸手敲了敲脑子,“难免会出问题。这些年陆续疯了几个,被带走后,人就没了。八成是老狐狸怕他们乱说话,私底下处置了。余下这里关着的两个,脑子约莫还清醒,就是对人戒备得很,你问他们话,他们未必会答。”

程昶点了一下头,进到隔间里,果见得一名宫女,一名内侍。

他们二人均瘦得不成人形,见了程昶,一如见了索命阎王般,惊恐万状地往角落里钻。

程昶先没开腔,步去桌前,倒了杯水,然后来到侍婢二人跟前,把水递给他们,说“你们别怕,我不会伤害你们的。”

这两人只战战兢兢地看他一眼,并不接他递来的水。

这却合理。

方才卫玠说了,这些年,关在明隐寺的东宫侍婢疯了死了不少。对这二人而言,程昶几人是不速之客,不接他的水,说明他们戒备,怕水里有毒。

戒备好,戒备说明他们神志清醒,能猜到他来做什么,这样他大可不必掩饰,直言不讳反而能取得他们信任。

程昶把水放到一边,又说“我到这里来,是为了跟你们打听故太子程旸的死因。”

他道“当年太子殿下走得蹊跷,朝中一直有异声,后来陛下把此事压了下来,慢慢的就没人再提了,最近朝局动荡,此案又被翻到了台面上。”

他没提朝局因何动荡,这二人若能听明白他的话,该知道皇权即将更替。

程昶道“我知道,陛下之所以留下你二人,乃是因为你二人曾侍奉故太子左右,知道他真正的死因。但是”

他一顿,“秘密不说出来,带到坟墓里,终究只是个没人晓得的秘密罢了。想要逆天改命,单靠守口如瓶是不行的。今日江山是昭元帝坐主,或许会留你们在此苟且,再过个一年半载,倘上头换了人,能不能留你们性命就两说了,你们说对吗”

这话出,卫玠先吓了一跳。

他平日里说话已很不讲究了,至多也就骂今上一句“老狐狸”,程昶的语气听着平和,到末了一个江山易主,这是明摆着咒老狐狸死啊

这要被人听了去,直接拖到刑场问罪绰绰有余。

但还别说,程昶的话竟是有效,其中那名内侍略有松动,抬起眼皮,看了程昶一眼。

程昶继续道“故太子仁德,远胜过陵王郓王,我一直敬他。眼下朝局动荡,江山将来谁人做主犹未可知,覆巢之下无完卵,你们想要活命,我也想活命,明隐寺早就被封禁,我既然甘冒风险来找你们,你们该知道我与你们休憩与共。否则我何必理会你们何必理会故太子究竟是怎么死的任由新继位的君主一道旨意把你们清理了不好么”

宫女听了这话,抱膝蜷得更紧。

那名内侍犹疑许久,瑟瑟缩缩地问道“陛下陛下他,要立郓王殿下为太子了么”

程昶心间一顿,是郓王

但他没答这话,只是道“我是琮亲王府的人,眼下在御史台当差,我不能保证一定能救你们的性命,但你们如果把当年的真相告诉我,应该有一线生机,你们信我吗”

“奴婢知道你。”良久,内侍说道,“你是琮亲王府的三公子,从前你来东宫,奴婢跟着太子殿下,见过你几回。”

他问“你你想知道什么真相”

程昶问道“当年塔格草原蛮敌来袭,太子殿下为何要保举忠勇侯”

这一问甫一听上去没甚意义,忠勇侯镇守塞北,塞北出了事,自然该由他出征。

可仔细想想,却不尽然。

当皇帝的心里,总有些不便说出口的计较,譬如驭下要讲究制衡之术,又譬如,守疆土的将领要常换常新,否则一个老将在同一个地方驻守太久,得了那里的军心民心,容易做成土皇帝,变成朝廷的心腹大患。

当时昭元帝刚召回云舒广,目的就是为了另派将领镇守塞北,故太子明慧,应该猜得到他父皇的心思,怎么云舒广才回金陵不到一年,他竟逆着昭元帝,竭力保举忠勇侯出征了呢

卫玠一挑眉,没想到三公子见微知著,竟能瞧出旁人想不到的这一层端倪。

被程昶这么一引,内侍倒真忆起一事来“太子殿下的身子一直不大好,先皇后病逝那年,他刚大病过一场,好不容易养好了些,塔格草原就出事了。当时忠勇侯刚回金陵大约半年,太子殿下虽与他见过两回,倒是没提要请他出征的事。后来陛下都已将出征的将军定下来了,太子殿下不知是得了什么消息,忽然恳请陛下让忠勇侯出征。陛下一贯信赖太子殿下,便由了他。”

程昶问“太子殿下当时得了什么消息”

“这个奴婢不知。”内侍道,“忠勇侯出征后,太子殿下的病便一直不见起色,大约是成日里担心塞北的战况吧,毕竟忠勇侯是他保举的。所以后来忠勇侯惨胜牺牲的消息传来,殿下他自责不已,病情愈发重了。”

“陛下传了太医为殿下诊治,太医说,太子殿下是病在心里,倘能医好心病,或许还有一线希望。其实当时太子殿下的身子已大不好了,太医这话,不过是了宽慰陛下。奈何陛下信了他,为了让殿下不那么自责,认定塞北一役惨胜,乃忠勇侯贪功冒进的过失,还褫了宣威将军统帅的衔,让他作为招远的副将出征。”

然而正是这个决定,招远叛变,累及塔格草原一役大败,太子程旸病入膏肓。

“败仗的消息传来,殿下他伤心不已,立刻就找了人去查。”

“查什么”

“不知道。”内侍道,“太子殿下他养了一些很忠心的武卫,他们要查什么,像奴婢这等身份的人,是不让晓得的。不过照奴婢看,或许是招远叛变的内情吧。”

“不对。”一旁的宫女忽然出声,“太子殿下查的事情,跟先皇后有关系。”

“你怎么知道”程昶问。

宫女道“有几回我为太子殿下打水更衣,站在寝殿外,隐隐约约听到太子殿下和武卫的谈话,说先皇后什么,哦对了,还提过明隐寺。”

“但他们究竟在说什么,奴婢就不得而知了。”宫女道,“而且一直到太子殿下身陨的前一日,他还传了那个武卫,奴婢最后听到武卫对故太子说尚未找到,又说几年过去,样子都变了,大约先皇后仙逝以后,太子殿下他就在找什么人吧。”

程昶听了这话,对卫玠对视一眼,若有所思。

如果这宫女与内侍所言不虚,太子程旸一直以来都在一个与明隐寺有关的人。那么这个人,极可能就是卫玠日前提过的昭元帝流落在外的皇子。

可是,先皇后乃正宫娘娘,育有几子几女,彤册上记得清楚明白,这个流落民间的皇子必然非她所出。既然非她所出,与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当年故太子忽然保举忠勇侯出征塞北,是否也与这个皇子有关

但程昶并未在这个问题上多做停留,当年的大致情况已了解得差不多了,他单刀直入“故太子究竟是怎么没的为何会有人说是投毒”

“这”内侍稍微犹豫,“当年太子殿下确实被人投了毒。那个投毒的人,就是郓王。”

“其实当时殿下已无药可医了,就是强撑下去,至多也就能活过日吧。但是那日太子殿下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让奴婢二人为他整衣冠,要去面圣。奴婢们为他整到一半,郓王就来了,端了一碗参汤,称是万年血参要敬献给太子,说吃了对身子大有裨益。但太子殿下似有话要对郓王说,屏退了奴婢二人。”

“奴婢二人刚退出殿阁不久,就听到里头传来碎碗之声,太子殿下怒斥说”内侍想了想,“他说郓王糊涂,又说他竟敢投毒来害他,他本来当他犯了错,有心悔过,不打算与他计较了。奴婢二人听是出了事,就进了殿里去,看到,看到”

内侍说到这里,整个人不禁颤抖起来。

想必那一定是一段令人生怖的往事,时隔数年回忆,仍令人惶然难以自抑。

程昶知道,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着急,他温声道“你慢慢说,不要急。”

内侍点了一下头,也顾不上手边上的水是否有毒了,端起来吃了一口,缓了半晌心绪,才艰难道“当时太子殿下嘴角和衣襟上满是血渍,也不知是呕出来的,还是吃那毒汤吃的,眼底与印堂已发黑,整个人如失了魂的鬼,但他还活着,还在痛斥郓王。斥着斥着,到了最后就哭了。”

“哭了”

“是。”内侍道,“太子殿下很自责,说是他对不起忠勇侯,对不起云氏一门。”

“后来,大约是东宫这里的动静太大了,把陛下惊来了,陛下看到地上郓王给太子殿下送的药汤,让太医验,听是确实有毒,立刻就让禁卫把太医杀了,还下令让把我们这些在东宫伺候的一并关来明隐寺。他告诉郓王,留下我们这些证人,是为了让他知道怕,知道畏惧。”

程昶问“所以那碗毒汤,太子殿下究竟是吃了吗”

“吃没吃奴婢们不知,但是太子殿下他当时确实就急病去世了,他临终时似乎想要对陛下说什么,但是没来得及。奴婢这些年想了想,大概是太子殿下得知了郓王的一桩错处,预备着要告诉陛下,郓王想要阻拦他,一不做二不休,送来毒药汤,左右那时太子殿下也没几天可活了,便是吃了药汤身亡,大约也不会有人怀疑他的死因。至于郓王殿下的那桩错处,哦对了,太子殿下斥郓王的时候,似乎提到了忠勇侯,提到了什么屯粮。”

程昶心绪一沉,果然。

“什么意思”云浠问,“什么屯粮你的意思是,我阿爹忠勇侯当年牺牲,与太子殿下说的屯粮有关系”

内侍摇了摇头“奴婢不知,奴婢已把所知道的,全告诉你们了。”

程昶点头“好,辛苦你二人了。”

该问的话已问完,程昶三人离开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