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第47章(2 / 2)

他心中陡然升上来一股气,那群背信弃义的人当初孟浮笙亲口告诉他,阿娆以后只是他的女儿,跟云梁再无瓜葛。

云梁国未灭时,阿娆没有享受过一天公主的尊荣,云梁国灭了,他们反倒找上了阿娆,要她负担起云梁公主的职分。他当初就不该一时心软,念着死去的孟浮笙、念着在水深火热里的云梁人,让阿娆进宫去选太子妃。

他早就该知道,人心不足蛇吞象,这些人从一开始就打定了主意要利用阿娆,要她为那已成尸骸的云梁国献祭铺路。

他捏着青瓷的杯盏,霍的一甩袖,扔了出去,一声脆响,杯盏四分五裂。

侍女恰在这时上前禀“陛下和娘娘来了。”

宁辉忙收敛起怒容,起身去迎。

两人牵着手从芙蕖前的窄廊道上拐进来。

江璃换下了金光耀目的纁裳,只穿了件墨蓝缎子外裳,腰嵌白玉,环佩叮鸣,远远望去如清风皓月般清隽矜贵。而他身侧的宁娆,清颜玉雪,秀致如画,如临水照花一般,两人这样看上去,当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佳偶璧人。

只可惜命运弄人。

宁辉收起遐思,上前笑道“家中饭食粗陋,也不知陛下能不能吃得惯。”

江璃眉宇舒缓,温煦道“这既是阿娆自小吃大的饭食,朕又怎么会吃不惯呢”说完,柔情眷眷地看向宁娆,抚着她的肩,将她摁到自己旁边的坐席上。

酒过三旬,宁辉看着江璃一副端静的模样,沉不住气,率先开口道“大考在即,陛下定是公务繁忙的,不如先行回宫吧。”

江璃手提筷箸,在菜肴上点了点,收回来放下,道“岳父这就要赶朕走了”

宁辉忙道“臣不敢,只是朝政要紧,臣委实不敢耽搁陛下的正事。”

江璃看了宁娆一眼,淡淡一笑“无妨,朕让内侍把奏折都搬到宁府来,在这小住几日,不会耽搁什么。”

他看穿了宁辉的意图,无非是想把他支走,和宁娆单独商量后面的路该如何走。其实这也没什么,他虽然并不能完全摸清他这位岳父大人的心思,可有一点是笃定的,他待宁娆的心绝不逊于自己,不论作何决定,都断会把宁娆的安危周全放在首位。

可是,江璃却不能冒险。

他记得,当初就是因为他和宁娆吵了一架,宁娆一气之下回了娘家,又孤身外出,不见了踪影。找到她时,她已身中剧毒,集整个太医院之力才勉强把她救回来。

他承受不了任何失去阿娆的可能,所以不会再把她自己留在宫外的任何一个他无法全部掌控的地方。

宁辉觉察出江璃的强硬,便不再劝他了,只神色复杂地凝着宁娆,若是与她的视线对上了,便会温脉含笑,给她夹几筷子她爱吃的菜肴。

夜间,宁府隆重地备了奢华舒适的厢房给皇帝陛下暂居,但他拒绝了,他要睡在宁娆未出阁前的闺房里,虽然榻窄了些,但宁娆晚上要去陪她的母亲,他一个人睡也够了。

这闺房一直被精心照料着,虽然多年未住人,但每一个角落都干净整洁,熏笼里飘出皎皎清怡的香雾,与红绫细纱的幔帐融为一体,透出一种朦胧的艳泽。

他拥着阿娆睡过的被衾,枕着阿娆枕过的粟心软枕,一夜无梦,睡得格外憨沉。

清晨,他便和宁辉一起入宫上朝。

朝会所议之事虽然陈杂,但无非都围绕秋闱大考,事关甄选人才,三省六部都各司其职,一切倒也井井有条。

临散朝时,江璃叫住了陈宣若。

他抬起手指将垂在额上的毓珠轻轻拨开,随意道“陈相啊,这历年科举仕子的名录及答卷都一直收在凤阁吧”

陈宣若应是“按照章程,近二十年的名录答卷都在凤阁。”

江璃欣然一笑“那正好,朕近来想看一看,也好在殿试钦点三甲时有个参照。你去,给朕收整出来,最好制一个详册,把这些考生的户籍也都标注明白。”

陈宣若半张了口,好半天合不上。

他没听错吧二十年的考生名录及答卷啊二十年摞起来能把整个宣室殿填满了,皇帝陛下让他整理出详册,还要把户籍都标注明白

正惊诧,御座上皇帝陛下又开口了“你也知道近来事忙,六部都无闲人,所以这事最好还是你自己来做,别去抽掉六部的人,免得误了秋闱正事。”

陈宣若

皇帝陛下莫不是以为他是天兵天将,会撒豆成兵还是以为他长了三头六臂,分身有术

他觉得脖子有些僵硬,但还是撑着抬起了头,向表哥投去诧异、无助的小眼神。

皇帝陛下俯视着他,微微一笑“这么多案牍,朕看完也需要些时日,所以你得快,嗯就十天吧,十天之内收整完毕,给朕呈上来。”

陈宣若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看过去。

皇帝陛下抬起胳膊,向后抻了个懒腰,墨中含玄的刺绣阔袖顺着蟠醨金雕扶手翩然垂下,累叠在地上,泛着浅浅金辉。

他道“朕乏了,你抓紧下去干吧,若是若是不能如实交上,就罚你一年薪俸。”

陈宣若

他那迟钝的、温吞的直觉终于唤醒了,隐约觉得自己被针对了

可是,为什么啊

他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他的皇帝表哥要这么对他

他无辜且委屈地紧盯着江璃不放,江璃回视他,格外慈善、温煦地冲他笑,柔声道“你是宰辅,当替朕分忧,这满朝文武看下去,除了你,还有谁能让朕绝对的放心来委以重任。”

江璃的语气极度诚恳,让陈宣若忍不住要检省自己会不会是自己多心了,自己养尊处优惯了,人也变得惫懒,竟干不得一点重活了。

一有了这个念头,他便对自己充满了厌弃和谴责。

想他弱冠之年拜相,何德何能,如今竟也学会了人家那一套推诿懒惰,还恶意揣度圣心,诽谤圣上,简直大不敬十恶不赦

陈宣若惶愧地低下了头,郑重地保证“陛下放心,臣一定不辜负圣意。”

江璃满意地点了点头,让他快些下去办。

陈宣若刚出了宣室殿,宁娆身边的墨珠躲在廊檐拐角处朝他招手,他环顾左右,见无人注意,便快步往廊檐走去。

“陈相,娘娘让我来跟您说一声,您五年前写给她邀她赏雪的那封信不小心被陛下发现了,你近日来行事得多些小心,可别被陛下给算计了。”

陈宣若的表情僵住了。

墨珠见他脸色不对,忙道“是不是陛下已经算计你了奴婢这就跟娘娘说,让她向陛下求个情”

“别”

陈宣若断然拒绝“求求娘娘千万别替我求情,不然陛下至多把我整个半死,若是她一求情,我可就彻底没活路了。”

说完,像避瘟神一般快步甩开墨珠往凤阁去了。

宁娆一早派了墨珠进宫,是担心江璃那小心眼会去折腾陈宣若,等到正午墨珠回来,把在宣室殿前陈宣若的话跟她一学,她心里便有了底,看来江璃已经出手,躲是躲不过去了。

她在心底哀叹了一声,这人的报复心这么强,万一将来查明了自己骗婚的始末,再勾连出一些见不得人的阴谋,还不晓得要如何对付她呢。

每每想及此,便觉一片哀鸿。

正发愁,侍女来禀,说是陈贵女求见。

宁娆一时没反应过来这是谁,倒是玄珠体贴,附在她耳边低声道“就是端康公主的千金,她之前和娘娘一起选过太子妃,两位颇为投契,很聊得来,您可得仔细些,别在她跟前漏了陷。”

原来如此,宁娆不似刚失去记忆时那般惶惑不安了,稍有风吹草动就生怕自己哪里出了错,如今她与江璃日夜相伴,耳濡目染之下很学了些本事,尤其一副沉定自若的姿态。

她让人将陈吟初请进来,坐在正座上,仔细观察她。

这姑娘一身雪肤,容貌极为出众,驼峰鼻,樱桃唇,一双眼睛如黑珍珠一般莹莹发亮,朝人望来有勾魂摄魄的魅力。

平心而论,她比南莹婉还要好看。

陈吟初礼数周全地朝宁娆揖礼,安坐后笑道“我自母亲那里听说娘娘前些日子凤体欠安,本想早些去问安,可行动不太方便,便耽搁了,今日听闻娘娘省亲,特意来赔罪的。”

宁娆一愣,随即明白了她为什么行动不方便,当初她可听说此女紧缠着江偃不放,被自己的父母禁足在府。

大魏民风保守,尤其是宗室贵女,大多柔敛矜持,鲜有她这般胆大妄为的。

宁娆不由得对她生出几分钦佩。

这世上的人,上到贵族,下到贫民,各有各的顾忌,极少有人能抛舍禁锢,敢爱敢恨的。

想到这儿,她浅浅一笑“我没什么大碍,只是外面传得夸张,而且贵女刚刚回京,该好好歇息才是,咱们都是亲戚,不必那么客气。”

陈吟初端着臂袖,颔首应是。

两人又不咸不淡地寒暄了一阵儿,陈吟初寻了个借口让宁娆摒退左右,她端看四下里无人,收敛起笑,添了几分宁肃道“娘娘可知,宗亲们近来筹谋,想给陛下施压,让他纳一妃嫔。”

宁娆一诧,讶异地看向陈吟初。

她柔婉浅笑,了然道“看来娘娘不知。”纤纤玉手拨弄过鬓边的珠钗,带了几分无奈“甚是不幸,他们的第一人选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