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第45章(1 / 2)

御辇一到宁府门口停下,宁娆就迫不及待地从车上跳下来, 直奔入府。

府门早已大敞开, 仆从依次排开跪拜, 宁辉在中间,端袖深揖“臣拜见陛下, 拜见娘娘。”

宁娆顾不上寒暄, 一门心焦地直奔后院,倒是江璃四下里打量起宁府, 眸中闪烁着精光, 熠熠亮亮地看向宁辉,似笑非笑“岳父,别多礼了, 起来吧。”

宁辉听着皇帝陛下充满友爱、和煦如春风的声音, 不知缘何, 只觉后脊梁一阵发凉, 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相比较起来, 后院则显得宁静许多。

绣闱中幔帐低垂, 将苦涩的药味拢得许久不散, 宁夫人戴了个碧玺嵌珠貂覆额, 没精打采地靠在绣榻上,见宁娆进来,愈发病弱支离, 捂着头直哼哼“唉, 我怕是不行了”

宁娆奔过来, 握住她的手,哽咽着道“娘,你别胡说,女儿回来了,我带了御医过来,让他们给你诊治,你绝不会有事的”

宁夫人靠在宁娆怀里,凄凄惨惨地说“娘也不指望能长命百岁,也没有多大的贪心,就指望着,你能在家里陪娘几天,娘就知足了。”

宁娆抹着泪道“娘放心,女儿一定在家陪着你。”

前堂花亭里,水中敷养着绿萝叶,熏香也只是极淡的梨花香,与萝叶的清怡相衬,甚是相宜。

侍婢上了一盏热茶,江璃端起来抿了一口,蹙眉,低头看去,一脸嫌弃地放回去。

“岳父”他不疾不缓地叫了一声,微含了抱怨“你的俸禄也不低吧,整日里就喝这样的茶”

宁辉重重地叹了口气,一脸诚恳地喟然道“陛下久居深宫,自然不知茶米油盐的贵。这家里上上下下哪一样不要开支,臣这点俸禄啊,还得维持生计,日子过得甚是捉襟见肘。”

江璃一默,感叹道“岳父果然是清官,大魏上下若尽是您这样的清官,那朕何愁天下不能大治。”

一直站在他身后的崔阮浩悄默声地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道“陛下,这老狐狸可没句实话,您可别让他骗了。”

江璃低声道“以为朕看不出来瞧他贫嘴的模样,朕看岳母这病八成也是装的,骗到朕头上来了,非得新账旧账跟他一块儿算。”

崔阮浩放了心,端起拂尘,颇为端庄凛正地站在江璃身后,拿眼角斜了一下宁辉。

奈何宁大夫戏精上头,顾不上看大黄门鄙夷的脸色,抹了一把眼角不存在的泪,继续哭穷“臣深沐皇恩,万死难报,区区贫寒算得了什么,臣挨得住,陛下千万别为臣感到心痛,也千万别心中不忍要赏赐臣些什么,臣不过是为朝政殚精竭虑,不过是为社稷奉公清廉,不过是养了个好女儿能母仪天下,臣当不起太多的赏赐。”

江璃

这条路看来走不通,因为他永远也做不到这么不要脸

江璃面上的笑愈加僵硬“岳父放心,朕打算陪皇后在家里住几天,你也不必额外对朕照顾,您平日里吃什么朕就吃什么。对了”他忖度道“来了许久,后院总也没有动静,朕该亲自去探望岳母。”

说罢,站起了身,宁辉忙正了正衣襟,从戏中走出来,上前引着江璃去后院。

绣闱里,被宁娆伺候着饮过药的宁夫人气色瞬时好了许多,也不歪在绣榻上哼哼唧唧的病弱了,也不伤春悲秋的要死要活了,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十分有精神地吩咐侍女去给宁娆烹茶,还得烹新茶。

她把碍事的薄绢团扇丢到一边,攥着宁娆的手道“这是你爹的门生新孝敬的毛尖,茶味鲜爽醇香,你爹平时都舍不得喝的”

宁娆狐疑地看着自己容光焕发的母亲,道“娘,你还觉得不舒服吗要不要让御医来看看”

宁夫人忙暗了神色,捂着嘴低低地咳嗽了几声,叹道“一见着你娘心里高兴,病痛什么的也能勉强摁下去,唉,人老了,不定还有几年可活,什么病啊痛啊的,能忍就忍忍吧,不劳烦御医了。”

宁娆心中稍聚敛起来的疑惑瞬间消散,忙道“什么劳烦御医都来了,就进来把个脉有什么要紧”

“唉,阿娆,你多陪陪母亲比什么御医都管用坐到母亲身边,来”

宁娆犹豫着坐回来,宁夫人搂住她,满足道“对,就这样,母亲觉得心里舒服多了”

正说着,侍女把新沏好的茶送了进来。

茶汤莹碧,叶片舒卷,醇香氤氲,确实非凡品。

饶是宁娆在宫里喝惯了贡品珍品,也觉得难得,她抿了一口,宁夫人目光清炯地凑上来“阿娆,你这会儿能在家里住几天啊”

宁娆将茶瓯放到一边,道“那得看母亲何时能好”

“阿娆”宁夫人立时打断她后面,顷刻间敛起一抹郁色“母亲这病怕是一时半会儿好不了了”

话音刚落,门被推开了,侍女先进,冲着垂下的罗帷躬身道“娘娘,夫人,陛下和宁大人来了。”

宁夫人眼珠转了转,忙躺回去,动作敏捷地拉回被衾,将自己裹住,又是一脸提不上来气的虚弱表情,抓着被角哼哼唧唧。

宁娆关切地抚了抚母亲,揽过臂袖出去。

江璃和宁辉的身后跟着进来几位御医,江璃半虚半实地冲宁娆道“阿娆,朕来时见御医都在外面,这怎么行得让他们抓紧为岳母诊脉啊,也好尽快对症下药。”

宁辉默默地抹了一把额上的汗。

宁娆掠了父亲一眼,拉住江璃的手往里拽了拽,以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景桓,让御医回去吧,家中有郎中照料,母亲的病暂且没有大碍。”

江璃微愕地看着宁娆,宁娆有些难为情,但还是轻轻地朝他点了点头。

江璃又回身看向宁辉。

“岳父啊,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岳母明明没有大碍,你在奏疏里将病症说的那么严重,让皇后那么着急,马不停蹄地过来了”他突然息了声,鼻子微耸了耸,好似闻到了什么可疑的味道。

宁辉忙四下里张望,一眼看到宁娆放在榻几上的茶瓯,忙上前挡住江璃的视线,无比诚恳地道“陛下,是臣不对,臣因内子缠绵病榻,心中慌乱,一时措辞失了分寸,陛下恕罪。”

江璃目光清明地审视了他一番,缓缓笑开“这没什么要紧是最好的,不过今日已经来了,不如就带朕四处转转,朕听闻岳父嗜书,藏书无数,不如带朕去你的书房看看”

宁辉一凛,忙道“陛下龙体尊贵,臣不敢怠慢。请先去花厅饮茶,待臣让下人去清扫一番再引陛下前去。”

江璃笑容不减,心中暗喜,看来这次是走对路,握住七寸了,瞧瞧这一脸的心虚,巴不得快去毁尸灭迹的样子

他笑道“不防,不防,在朝堂上咱们是君臣,进了家门咱们就是寻常翁婿,没有那么多讲究,你且带朕去就是。”

宁辉踟蹰道“书房脏乱,实是不成体统,陛下去了也多有不便。”

江璃微敛笑意,半虚半实地问“岳父,你如此推三阻四不想让朕去,怕不是在书房里藏了什么反书吧”

宁辉忙摇头“没有,没有臣一片忠心可昭日月,绝没有藏反书。”

江璃悦然,笑道“那还等什么,快带朕去吧。”

宁辉耷拉下脑袋,满脸颓丧地推门引江璃出去。

宁娆在一边听着,还心中纳闷,明明是如此和煦友善的对话,怎么让她听出了火花噼哩叭啦外溅的声响

行至檐下,江璃拂过垂下的绿荔,鼻尖耸了耸,恍然道“朕想起来了,是毛尖,还是上好的豫毛峰。”

宁辉如一头被开水烫过的死猪,面无表情地摇头“陛下说笑了,臣的家里怎么会有这么贵重的茶。”

江璃不理他,只抬起纁裳的缎袖,甚是悠闲地仰头看了眼天光,道“朕在宁府住着,以后每天也得喝豫毛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