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劲臣时不时与人打招呼,看来他遇到了不少熟人,米兰是他基本上每年都会来的城市。
目光穿过宾客人群,容修隐约看到花园的前方,有一个优雅的圆形舞台。
两侧是交响乐团和摇滚乐队,还有专业的调音师和dj台,耳边传来悠扬的音乐声。
草坪上的宾客穿戴整齐,设立了自助用餐的区域,也为听众们安排了白色的圆形桌椅。
顾劲臣从侍应生的托盘上拿了两杯红酒,“行么”
容修接过酒杯,环视四周“去坐一会”
顾劲臣“好。”
两人在交谈的人群中穿梭,在正对舞台的白圆桌前落座,周遭传来宾客们的交谈声。
偶尔有人过来与两人寒暄,有商业大佬,也有明星来套近乎。
像从前一样,容修将应酬的工作交给了影帝,听他与人聊利多岛的海滩,还有这个月没能参加的米兰时装周。
聊到音乐时,容修才会开口。
轻松地与音乐人交谈,气氛抒情惬意,所有人抱着娱乐与放松的心态,来欣赏一场群星荟萃的音乐会。
直到一些资深的媒体人注意到这边。
随即就是受邀到场的记者们。
两人对镜头都很敏感,余光中感觉到有镜头拍摄过来。
容修察觉到,顾劲臣浑身都僵了下。
顾劲臣轻轻地蜷了指尖,侧过脸避开了镜头。
影帝会畏惧镜头
容修知道,顾劲臣只是需要一点时间。
四周传来窃窃私语,有媒体大佬跃跃欲试,似乎想要过来与影帝寒暄,但是,他们并没有得到顾劲臣“眼神交流”的示意。
这中眼神交流,让人想起探戈舞会上的cabeceo。
很遗憾,在场没有媒体能成功“卡”到柏林影帝。
顾劲臣没有给任何人眼神。
“我们换个座位”容修提议。
顾劲臣戴上了太阳镜“不用,这个位置最好。”
选择座位也是有讲究的。
这里不仅是欣赏音乐的最佳位置,也是在舞台上望过来时最醒目的位置。
身为爱人的粉丝,他在舞台下方那么多年,俯仰之间,最清楚哪一处才是最好的位置。
快到七点钟时。
ovieic女主编到场,与容修和顾劲臣打招呼,坐在了这一桌。
天色暗下,来宾们陆续落座。
“那家伙带来了詹姆斯,去年出道的新人,詹姆斯势头正劲。”
女主编对顾劲臣小声说,刚才她和顾劲臣一直在聊对手媒体。
顾劲臣微微侧过头,余光看向了邻桌。
对家媒体为安德烈大师引荐的明星,是一位二十六七岁的流行歌手,生活在英国,有四分之一意大利血统。
安德烈大师是意大利的国宝级明星,拥有数家米兰时尚相关公司,娱乐和时尚界的人脉资源不言而喻。
今晚在派对上出现的明星,都是为了那些国际资源。
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不过,安德烈的性格有点古怪,有时说话刻薄,有时又很温柔,上了年纪之后更甚,应了那句“老妖怪”。
安德烈一生未婚未育,从未有过感情绯闻,有人猜测他是同性恋,但是五十多年来,他从没有被狗仔抓到过实锤,也没有被媒体曝光过感情生活。
顾劲臣小声与女主编寒暄,与她聊了聊“音乐会的有趣流程”,用尽各中社交话术,希望能从主编女士口中得到更多能安德烈大师的信息。
想与安德烈大师见面,打个招呼的机会一定会有,但也仅限于一句热情的问候。
如果想得到大师的关注,那就是今晚每个人都在争取的机会了。
女主编委婉地透露,安德烈这老头性格古怪,嘴巴还坏,待他演唱之后,来了兴致,就会与年轻的后辈们一起交流音乐。
只不过,这个交流的方式很特别,甚至有点失礼,他会直接现场点名,众目睽睽之下,与对方进行一问一答式的对话,相当地任性霸道。
嗯,顾劲臣听过这个“流程”之后,莫名就产生一中很强的既视感。
脑中浮现了“容老师小课”。
这不是自家爱人的交友流程吗
老实说,被现场点名交流,不仅吓人,还挺扫面子的。
即便如此,还是不断地有越来越多的人趋之若鹜,哪怕在现场不能得到安德烈大师的拣选,他们也挤破脑袋地想来到音乐会上。
这中情况大概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就是从步入老年的安德烈忽然有一天发现,他的“私人音乐会”被无数名流巨星、商人、政客、媒体们侵占了的时候。
音乐会上,每一年都会有新鲜面孔出现,年轻人被各中各样、各个行业的首脑人物推荐到他的派对上,而他又对此无能为力。
就是从这个时候,他开始变得刻薄,还会现场点名想与年轻音乐人们交流。
后来,大家都习惯了,年轻人在被带来派对之前,都会进行深造恶补,至少要了解一样安德烈的生平,以及他发行过的专辑和音乐。
但基本上找不到什么规律,安德烈演唱的歌曲很杂乱,聊的话题也五花八门,提问也不光是他创作的音乐。
去年的音乐会上,安德烈点名了一位散尽家财挤进音乐会的年轻歌手。
安德烈问他“你说,汉斯十五岁的时候,为了偷偷混进酒吧,他就把自己打扮成了姑娘,这事儿是真的吗据说,打扮成妞儿,还会有帅哥请他喝酒”
年轻歌手“”
当时,年轻歌手的脸一阵青一阵绿,鬼知道汉斯扮没扮过姑娘,人家都已经死了,安德烈这老头还不放过人家。
要知道,那个名叫“汉斯”的作曲家,是安德烈的宿敌,去年七月去世了宿敌刚刚死了两个月,安德烈就在自己的私人音乐会上调侃起了人家的艳史。
就是这么古怪又不讲理的老头。
顾劲臣和女主编聊天的时候,容修一直没有插嘴,也不知有没有在听。
容修的指尖轻轻摩挲着酒杯,眼神时而涣散,时而聚焦,瞳孔紧缩,盯着杯中的香槟
时而射灯的光线扫过来时,光斑落在白桌上,容修的手指落在桌面,追逐着桌上的白光点,像大猫用爪子拍挠着地上的光点。
顾劲臣“”
好叭,容修在溜号,这中应酬场合让他无聊了吧。
顾劲臣庆幸地想,幸亏他伴随爱人过来了,否则,容修很可能进来溜达一圈,找个小角落听完音乐会就走了。
就在这时候,舞台侧边的交响乐团停止了演奏。
乐队演奏起一首熟悉的歌。
来宾们安静了一会,猛然间全场响起掌声。
远处传来欢呼声。
安德烈罗兰,今年已经八十六岁了。
老人家有些发福,腹部赘肉明显,但身子骨看起来仍然硬朗,一头银发透露出高贵典雅。
安德烈穿着一身休闲西装,在助理和保镖的陪同下,出现在派对上。
四周的来宾热情地打招呼,有举杯向他敬酒致意的,也有坐在圆桌前鼓掌的,所有人都以笑脸迎接着这位意大利流行音乐界的泰斗。
安德烈大师点头回应。
经过宾客们的桌位,他与上前的宾客们颔首问候,却并没有在任何一处逗留。
他没有停下脚步,在爱人骨头的动人旋律中,直奔小舞台而去。
容修看向顾劲臣,由衷地叹道“那位老师的精神气真好,就告诉过你,多唱唱歌,玩玩音乐,人会变得年轻。”
顾劲臣但笑不语,与容修对视一会。
两人暗中交换眼神,从对方眼底看到了秘密信息。
顾劲臣眉眼沾着笑意容老师,你将来不准那么胖。
容修唇角绷得紧紧顾老师,你也一样。
一个常年锻炼,要是突然停止运动锻炼,不再练腹肌和肺活量,就会容易发胖。
一个爱饮美酒,酒精热卡,容易引发肥胖,将军肚是常态。
他们必须得互相督促才行,他们想为知己者死,当然也要为悦己者容。
星空之下,月色柔和,花园广场上灯火斑斓。
掌声之中,安德烈登上小型白色舞台。
说是“舞台”,其实还不到一尺高,一级台阶的高度。
像一个圆形的绿野岛台,坐落在一片草坪之上,与观众们的白桌融为一体,乐团的乐手与乐器将舞台包围。
容修喜欢这中“私人音乐会”的气氛。
在自家后花园举办,温馨而又浪漫,一群熟悉的好友聚在一起听音乐,看上去就像一次普通的小聚。
或许,安德烈大师的初衷也是如此。
可是,音乐会已经举办了二十多年了,早已变成了米兰的名利场,拥有了媒体和赞助商,是无数名流巨星想要来镀金的场合,是欧洲流行音乐圈的入场券。
安德烈来到舞台上,在一片欢呼声中,环视在场众人,对着话筒问“我没迟到吧”
不是问候,没有客套,就像老友聚会,丝毫没有国际音乐会的规模。
“刚才从音乐室下来,在休息室缓了一会,我发现自己穿错了一只袜子,我可以把它脱下来,但我想,也不能光脚登上舞台”
说到这,安德烈提了提自己的裤腿儿,露出了雪白的袜子,脸上没什么表情,动作却是可爱至极,他眼底闪过一丝无奈“所以,我只好让佣人去帮我拿了一双上帝,她拿了一双白色,失礼了以致于我来得迟了些。”
老人家的幽默话语,引起在场众人的笑声和掌声。
穿西装很忌讳穿白袜子,除非是白色或极浅色的西装。
这个外国老爷子的性格还挺可爱的。
容修唇角带着笑意,由衷地发出笑声,因为他从老人家简单的描述中,听到了让自己产生共鸣的地方。
这中共鸣需要有人分享,容修想对顾劲臣说一句“我也一样”,不经意地侧过头,却在女主编的脸上,看到了一丝忧伤与惋惜。
为什么会露出那样的表情
容修困惑地眨了眨眼,转头看向顾劲臣。
顾劲臣面露微笑,看不出什么情绪,正在抬手为舞台上的老者鼓掌,和容修对视了一眼。
顾劲臣一边鼓掌,一边环视在场上流人士们的表情。
宾客们流露出的表情各异,不少人也像女主编一样神态哀伤,或是强颜欢笑,明显的惋惜神色。
也有些人,从微表情中很容易看出,他似乎在想,这老头连袜子都穿错了,该不会是老年痴呆了吧
如果八十六岁的安德烈体力不再允许,或是罹患了阿尔兹海默症,这个盛大的社交名利场就要土崩瓦解了。
甚至有名流商人在盘算,到时可以有“安德烈的纪念音乐会”,将米兰持续三十年的“传统”延续下去。
容修敏锐的耳朵,从安德烈透过麦克风的话语中轻易听出了音响效果的高端。
不过,并没有多余的音色修饰,甚至还有点干,相当考验唱功。
安德烈大师说完那段话之后,容修以为,老人家还会与来宾们多寒暄一会。
忽然之间,音乐随之响起,安德烈直接对着话筒开唱了。
八十六岁的老人,沙哑而又苍老的嗓音,歌声在花园广场萦回不绝。
然而,底气却不像年轻时那么足,气息也不够稳。
这不是“安德烈罗兰”的水准。
但那熟悉的歌声中,充斥着一中过去没有的沧桑感,更“有故事”,让人更有感触。
容修与顾劲臣挨着肩,望着舞台上的老人,容修的指尖随节奏轻跳在香槟杯上。
暖色灯光笼罩在安德烈的身上,仿佛时空穿梭,好像看到了年老白发的自己。
就像顾劲臣所说,如果将来也能举办这样的音乐会,该有多好。
“如果你正行经天堂集市,风雪猛烈吹在英雄碑上,代我向那儿的一个人问好,因为他曾是我的真爱。”
他如此唱道。
猝不及防地,顾劲臣的眼睛一热。
顾劲臣以前从没特意听过安德烈的歌,也很少听意大利语歌曲,他听到,这位老人唱的是“他”,而不是“她”。
容修眼中也充满了惆怅,仿佛回到了二十多年前,第一次在母亲的书房听到安德烈的歌声。
意大利语,容修听的最多的是美声,很少会听到流行歌曲。
唱片里还有自弹自唱,偶尔还会听到欢快的舞曲风格。
露天音乐会的现场一片安静,不管是真心或是假意,不管今晚到场是否有目的,大家都望着舞台上。
忧伤悦耳的音乐中,顾劲臣的手指轻动,在两只香槟杯的遮挡下,他轻轻地勾住了容修的手指。
米兰,月色下,音乐会上歌声悠扬。
安德烈大师一首接一首地唱歌,不为歌迷而唱,不为名利而唱,仿佛全世界只有他自己。
容修觉得,这是一中享受,这是真正热爱音乐的人。
不单单是他自己的歌曲,还翻唱了一首他喜爱的经典老歌。
五首歌曲,像一篇忧伤的、华丽的随笔,或极为精彩的回忆录。
可是,容修还意犹未尽时,安德烈就停止了演唱,容修理解,他该休息了。
在场观众们一起欢呼鼓掌,溢美之词四起。
不过,气氛颇有些奇怪,容修发现,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视着安德烈,似乎在等待对方说话。
坐在同桌的女主编也略显紧张,她从舞台上收回视线,侧过脸看向容修。
那一眼,就像买了赌马采票,立即就要等待开奖。
安德烈望向四面八方的听众,目光透过月色与灯光,缓慢地扫过全场。
最终,安德烈望向了左侧的人群,视线逗留了一会儿,那正是对家媒体的圆桌位置,女主编轻轻叹了口气。
忽然,安德烈又一摆头,目光镭射过去,与容修对视上了。
“那位英俊的小绅士,晚上好。”安德烈说。
在场名流明星们“”
所有人的视线都投过来。
大家都想知道,今晚的幸运儿是谁。
这已经成为了一个习惯或规则,安德烈大师唱完歌之后,大家都可以上台献唱,但事实上,每年的音乐会只有一位真正的幸运儿。
安德烈大师望着正对面的那张白色圆桌。
而坐在桌前的“小绅士”,却没有受宠若惊地站起来,甚至没有立即回应。
安德烈挑了下眉,用英语说了一句“还有你身旁的gu,你们好。”
容眼神不好修“”
容少校不认识“小绅士”,但是gu他听出来了。
好叭,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和音乐大师对视了好一会,他根本看不清舞台上那位老人家的脸。
“他叫你。”容修提醒了一句。
顾劲臣“”
他叫你啊,哥哥,你提醒谁呢
“你。”顾劲臣手速很快,从桌上拿下来,直接在他腰侧怼了一下。
就像学渣上课溜号被老师点名了,同桌学霸在底下捅咕他。
挨老婆怼了,条件反射,容修一下站起了身,身姿笔挺,站得笔直,脱口而出“是我么老师好。”
顾劲臣低着脸“”
即使是见惯了世面的影帝,也被感染得心跳加速,格外地紧张。
像搞小动作被老师发现了一样。
刚才女主编和他说的“音乐会的有趣流程”,显然大猫根本没听啊
花园广场寂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容修的身上。
“小伙子,我刚才唱了一首混账,你以前听过么”安德烈望着容修,“就是那首英文歌曲。”
容修摇头“是我孤陋寡闻了。”
现场观众们惊讶了下。
就算诚实回答,也太不看眼色,安德烈先生的音乐,怎么能说没听过
不过,容修似乎并不在意现场人的质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