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快黑时, 食草狼过来了。
容修要在演唱会之前,接受ivoca官方的一次采访。
同时接受采访的,还有不朽自由乐队。
不是什么严肃的采访, 就是饭局上大家一起聊天打屁。
相对来讲,容修不排斥与食草狼接触,也挺喜欢与他聊天的。
因为这家伙早就摸透了容修的性格, “喜欢炫耀队友”这个特点,在容修身上就像猫的尾巴那么明显
采访时夸他才华横溢, 不如赞美他的每一位队友, 绝对会让容修愉悦地答记者问。
这晚黑天的时候, 工体外面很多路人都看到,体育场内灯光璀璨, 照亮了整个夜空。
舞台搭建终于全部竣工,壮观场面让人啧啧称奇, 试灯光, 排走位,直到夜里十点多, 终于简单走了一遍流程。
容修和乐队兄弟们这边刚完工, 连煜他们就在附近订好了餐厅等他们去聚餐。
两支乐队难得同桌用饭。
直到现在,网上还有两家乐队不和的绯闻。
餐桌上, 食草狼拍摄了不少照片, 和男人们天南海北地瞎聊。
这次访谈十分轻松随意,主要目的是演唱会最后的宣传,聊了聊两支乐队的尾牙, 以及明年ivoca获奖的决心。
聊完了当下,展望了未来,自然而然地, 就聊到了过去。
“那是我这辈子从你的嘴里听到的最他妈草蛋的消息。”
聊到连煜当年离开dk乐队的时候,白翼冷笑着,直接掀了他的老底。
“这傻比,3里整天放着不朽自由的专辑,”白翼说,“打从那时候起,我就感觉不太对劲儿了。”
这就是最初的苗头,白翼在某一方面比容修敏感得多。
那年,连煜二十三岁,正是男生渐渐成熟、考虑成家立业的年纪,他看上去魂不守舍,心烦意乱。
白翼察觉到了连煜的异常,却没敢把他的猜疑告诉容修。
他们三兄弟是破车库的铁三角,在乐队甚至还没有鼓手和键盘的时候,他们就有信心组成国内最火的乐队,然后签约最火的厂牌。
组band就像组家庭,他们以为他们可以天长地久。
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跟有一天连煜带回来的一个姑娘有关。
她是不朽自由乐队的歌迷。
别人家乐队的果儿,和连煜厮混到了一起,怎么看都不寻常。
在白翼的逼问下,连煜只好说出了实情,他确实在背地里和不朽自由联络了。
那天白翼和连煜大吵了一架
这晚在饭桌上,白翼口沫横飞,对食草狼讲述了当年的细节。
连煜哭笑不得,解释道“也不算吵架吧,当时我们只是在走廊里商量了一会儿,该怎么和容修透露这件事。”
说着,连煜看了容修一眼。
但容修只是垂着眸子,指尖摩挲着玻璃酒杯,一直没有出声参与话题。
就这样,白翼对食草狼说起dk乐队最初的形态,说起铁三角当年的故事。
连煜则在旁边做解释补充,时不时地和白翼拌两句嘴。
一大桌子的男人听得津津有味,容修却一直没有插嘴,似乎事情过去了太久,他已经不在意了。
而他始终记得十五年前那晚发生的一切。
当时是傍晚,白翼和连煜在破车库的走廊里吵架,容修则待在休息室。隔着一扇不太隔音的木门,他就坐在沙发上,听见走廊里传来两兄弟不友善的动静。他听到连煜说要离开乐队,听到白翼哑着嗓子问他,是不是早就已经决定了。
容修一直独自一人在屋子里坐着,天色一点点黑下去,他没有开灯,没有人看见他的表情。彩排时,他若无其事地走出去,假装什么也没听到,演出时也按部就班,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直到深夜,乐队演出结束之后,连煜才将那个该死的消息告诉他。
那时候,不朽自由乐队已经出道一年,对于连煜来说,那是一个无比宝贵的机会,一生中的巨大转折,最重要的时刻。
如果能加入不朽自由乐队,就意味着连煜将会拥有更大的舞台、更多的演出机会,赚更多的钱,靠音乐养活自己。
也意味着,连煜不用再和他一起焦头烂额地在摇滚论坛上发帖子招鼓手,意味着对方终于可以在首都工体开演唱会,甚至意味着可以在国内外巡演。
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那晚场景至今历历在目。当时连煜垂着眼睛,紧盯着地上的酒瓶,说“容修,不朽自由找到了我。他们主唱碰了毒,身体搞坏了,内部消息正在考虑退役,可能要去戒毒。他们演出缺人,找我过去补吉他手的空缺,我答应了。对不起,我实在没法拒绝。下个月,上海,不朽自由担任暖场乐队,我将和林肯公园同台。”
休息室里一片死寂。
一切都结束了,他们曾经如此亲密无间,风雨同舟,却在一瞬间远隔了十亿光年。
容修站在连煜的面前,脸上没露出什么情绪,也感觉不到自己是什么表情,但他切实地感觉到了自己的心脏几乎停跳。他脸色的那种苍白感,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爸或他妈去世了。
总之,他以为他做好了心理建设,但当连煜明确地表示要离开时,他的大脑几乎一片空白。
那年容修十六岁,虽然他担任一支地下摇滚乐队的队长,但他确实也只是一个未成年男孩。
“祝贺你。”容修沉默了很久,哑着嗓子说,“不朽自由有福了,我知道你有多棒,一定会成功。”
和连煜正式散伙那晚,铁三角吃了大排档,白翼和他打了五六架。
说是“五六架”,就是中途二哥打累了,坐下来灌两瓶啤酒,然后跳起来接着打。
那晚,白翼暴揍了连煜一夜,容修一直没有说话,直到天快亮了,兄弟三人喝了很多酒,全都喝醉了。
临走的时候,连煜红着眼睛,对容修说“dk乐队也一定会成功,开专场,开演唱会。容修,不管你是不是真心祝福我,我敢保证,你能把乐队带到国外去,我等着看到那一天。”
时至今日,容修仍然可以摸着心口说一句,他没有言不由衷,他不会阻止连煜去奔前程,他是衷心祝福兄弟的。
但是,已经不能继续做好兄弟了。
失去了主音吉他,是容修的雷区,也是每一位队长的痛点。
也不知食草狼会把他们的故事写成什么样,每一支乐队的成长史,都有那么几段让人扼腕叹息的分分合合小插曲。
饭桌上,两支乐队的大哥们把酒畅谈,聂冰灰和向小宠闷头吃喝,并没有发表什么言论。
不过,两只崽崽却从早期dk乐队的故事中,听到了很多言外之意。
容修这人,似乎从小就是这样。
关于“离开”,不强求,不挽留。
如果对方离他而去,哪怕只是迫不得已,之后幡然悔悟,他也不会原谅了。
容修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终止了这个话题,淡淡道“过去的故事已经画上句点,dk乐队未来还有很多故事,将由眼下这个大家庭谱写。”
说完这句话,他的视线仍然没有从手机屏幕上移开,他翻看着微信,似乎被谁发来的信息吸引了。
连煜唤他的名字,举着酒杯敬他,容修也没有理会。
连煜无奈地注视他一会儿,只好作罢,自然而然地将话题转到巡演的趣事上。
食草狼颇感兴趣地问了很多不朽自由巡演的细节,dk乐队的男人们对那些演出经历也非常好奇,并对国外巡演充满了向往。
沈起幻甚至打开了手机备忘录,在上面记录了不少巡演注意事项。
直到连煜讲到,有一次在英国演出的糗事,才再一次地吸引了容修的注意。
连煜讲到一半时,容修的目光从手机上收了回来,他凝视着连煜的脸,仔细听他说。
然后,所有人都注意到,连煜的心情似乎突然大好,语调也升高了,绘声绘色地讲述了那次国外演出。
奥运会那年,连煜加入不朽自由乐队满一年,成为了乐队主唱,应邀去英国一家艺术馆演出,参加他们的闭幕式。
借着奥运的东风,艺术馆举办了一个中国现代展览,从建设到科技,从艺术到人文不朽自由乐队的表演,属于展出的“音乐”部分。
那座艺术博览馆有一百多年的历史,演出环境是一座复古大厅,可想而知,参加博览馆活动的观众,和摇滚迷有偏差,他们是一帮英国老头。
“英国老绅士啊,太正经了,冷漠,刻板,表演很难打动他们。”连煜苦笑着说道。
见容修听得认真,连煜一咬牙,在众目睽睽之下,说出了他出道十五年来最尴尬的一次演出。
当时,绅士老头们就坐在下面,静静地看不朽自由演出。
不像在看摇滚,反倒像在看一出歌剧,似乎还带着某种意义不明的批判眼光。
整个演出气氛诡异,沉闷而又无聊,后来演出中途,吉他手跑到舞台边,习惯性地想与观众互动,但他刚接近过去,就被一个英国老头给推搡开了。
而且,贝斯手为了活跃气氛,还把他的帽子扔到了台下。
以不朽自由在国内的影响力,按常理说,台下观众必然会疯抢帽子。但当时现场一片死寂,有个观众皱着眉头,又把帽子给他扔了回去
嗯,又扔了回去。
搞得乐队当场崩心态,裂开,直接裂开了。
真是摇了个寂寞。
听到这里,食草狼要笑不笑,控制不住脸上的表情,赶紧拿起酒杯喝一口压一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