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往港岛的航班在下午,时间紧迫,是恒影参总从空乘内部渠道高价购买的。
原定计划是两人晚上航班回京。顾劲臣突然临时决定直飞港岛,事先都没有对容修打招呼,这个反常的举动,对病未痊愈的容修来说十分意外。
容修甚至有一瞬间怀疑,是不是衣之寒对劲臣说了什么,虽说他才刚从衣之寒的房间回来,但通讯设备这么方便,也不是没有可能。
劲臣收拾行李的时候,容修斜靠在窗边的沙发椅里,一边轻啜着咖啡注视他,一边有一句没一句地和他聊天。
行李箱摊开在地上,劲臣半蹲在床边,床上还放着电纸书,他一边收东西,一边伸脖看剧本,嘴唇微动着,似乎在默背。
听说明天上午就是公开试镜。
港岛杜导演身兼编剧,早在准备期间,他就明确表示过,这个反派角色非顾劲臣莫属。
杜导点名顾劲臣。
当时,得知此事的业内人士无不惊讶,因为顾劲臣从没演过反派角色。而劲臣则是受宠若惊,及时给予了回应。顾影帝委婉地用“档期冲突”拒绝了这个反派角色,大家并不感到意外。
没想到,公开选角时,会接到顾劲臣的应允电话。
身在港岛的楚放,当即就联系了杜导,编剧组成员们惊喜不已。
顾劲臣的加入,绝壁能让内陆票房大增啊
华云霆倒台,案子重审在即,眼下,华放娱乐楚家独大,楚放稳坐头把交椅。华放急需爆款作品,打个翻身仗。
就算不是“爆款”,也要狠捞一笔,充实资金财力才是迫在眉睫华放娱乐的股票在华云霆的作死下跌下五元,国民口碑下降到冰点,如今已经是稀烂的白菜股了。
如果劲臣当初接受角色邀请,就不会有明天的公开试镜,杜导肯定会直接使用顾影帝作为boss担当。
这次的试镜会,是半月前就计划好的。
容修也认为,即使身为国际影帝,也没有打破行规的特权,这样只会授人以柄。
两人暂别在即,劲臣表情如常,语气温柔,对他交代、叮嘱很多。
可不知怎的,容修却从他脸上察觉到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对劲。
说不出哪里不对。
容修实在想不通,和大多男人一样
大部分男人不知道恋人为什么不高兴,剩下的一部分男人则是连恋人不高兴也不知道。
容修没有送劲臣去机场,因为他晚上还要飞回京,午后要和水果台的导演一起吃饭。
顾家警卫员们去取车,曲龙和花朵先把行李送下楼了。大家好像早已习惯这种从一座城市到另一座城市的往返奔波,还有没有一点预兆的“突然之间”。
容修还有些不习惯,也不适应,只觉得劲臣的决定,是否过于仓促。
两人一起来湘市,却不能一起回京。
容修病还没痊愈,要是换作以前的顾劲臣,哪怕再重要的工作,他也会全部推掉,全心全意地贴身照顾恋人。
那并不是在未来的道路上,能与容修一起披荆斩棘、并肩而行的顾劲臣。
两人在停车场道别。
如同寻常好友一般,互相道一声“一路平安”。
容修没再问他“多久回来”,为了避开来往视线,他站在监控死角的立柱旁,
劲臣拉住车门时,回头望向不远处的容修。
容修对他微微颔首。
劲臣站在车门边不动,视线停留在他脸上,怎么也移不开。
“怎么”容修问,“出什么问题了。”
劲臣回过神,垂了垂眸子,应道“没有您保重。”
“你已经说过这句了。”容修说,“你也保重。”
车门把手上,指尖紧了紧,劲臣望向他。
于是容修就笑,是浅浅的却又很温柔的笑,然后,他对劲臣眨了眨眼,小幅度地抬起了手臂。
劲臣怔怔,仿佛被什么力量牵引,脚步很慢地往他身边挪。
来到容修眼前,张开胳膊,轻轻地抱住他。
脸埋在结实的胸膛,耳边传来容修呼吸的热气。
劲臣闷声“对不起。”
容修依然在笑,大掌抚在他背上,轻轻拍了拍。
“我等你的好作品,到时一起去看,”容修贴近他耳边,轻声,“加油,我的影帝先生。”
劲臣屏住呼吸“”
我的影帝先生。
我是他的影帝先生。
劲臣“好,一言为定。”
那一刻,只觉自信爆棚,胸腔中充满了无穷的力量。
如果人类长了尾巴,容修一定能从劲臣的背后看到,耷拉一路的毛绒尾巴。轻轻地摇了起来。
有时候“爱情”真的是一句对白的事情。
想起在直播治愈日,容修说过的那句如果两人重生,不希望再相遇了。
因为无论在哪里遇到,无论那时多少岁,可能都会相爱吧。
到机场时,飞机就快起飞了,劲臣是最后一位登机的,好在没有因为他而耽误其他旅客的行程。
经济舱满员了,内部票买的全是商务舱,花朵和曲龙坐在劲臣的前后位。
由于昨晚照顾生病的容修,劲臣一夜没睡,看上去相当憔悴,花朵想,不出意料的话,为了明天的试镜会,今晚他肯定还会熬夜背剧本。
起飞后不久,花朵就照顾老板躺下。
这次行程过于仓促,花朵身为女孩子,跟着东奔西跑,连落脚休息的时间也没有,很少有休息室,劲臣上戏时,花朵就跟在身边,恨不得一天十六小时工作制,连处男朋友的时间也没有,委实辛苦了。
劲臣在困倦中强撑着,抱歉地对她叮嘱了“一定要联系家里”,说明这次的突发情况,不要让父母担心。
花朵感激劲臣的细心,直摇头表示这没什么,能在初秋去港岛看一看,她觉得很高兴。
“还想买两个包包呢,”花朵说,想了想,又小声,“顾哥,上次在尖沙咀给容哥做的衣服,他不是很中意吗这次我们再去吧”
劲臣闻言眸光亮了下,笑道“多亏了你提醒。”
话题终于赶到这里了。
好吧,花朵承认自己八卦,但她是真的担心啊,身为“修臣正果”双粉籍大粉,时时刻刻近距离关注两位哥哥,背地里大喊为修疯,为臣狂,为我修臣咣咣咣撞大墙。
其实打从直播拜托了兄弟开始,花朵就察觉出顾哥好像哪不对。
这次来湘市录节目,顾哥为她的感觉更不对了,而且这回她看出,衣之寒和容修也不太对。
三个人站在一起时,有种说不出的别扭和迷之尴尬。
女人的脑回路比较复杂,第六感也很准,对于“三”这个数字,她们充满了遐想。这些天,花朵不知道在心里扎了多少诅咒小人儿,连衣之寒的生辰八字都骂了个遍。
花朵实在没忍住,小心翼翼地问“顾哥,你们吵架了”
劲臣怔了怔,笑道“容修不会和人吵架。”
花朵瘪了瘪嘴,是啊,容哥通常能动手就不浪费口水了,但是,就连和恋人也不会吵架,这真的是好现象吗
就在登机之前,花朵从劲臣口中得知,容修要给衣之寒主演的电影写配乐,差点当场气绝身亡,险些一口气上不来呕死原地。
“哥是赌气,才接了这个电影,想逃避,才远远躲开的”花朵小声问,“躲到小岛上算什么”
劲臣闻言就彻底愣住了。
好半天都没有说出话来。
接受角色邀请,想振作起来,想再接再厉,这是主要原因。
突然离他而去,是否有赌气、逃避的成分呢
劲臣避开了话题,对花朵叮嘱了港岛行程,两人聊了一会,他就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一直到过了很久之后,他突然幻听般地,听见耳边传来排山倒海的掌声。
他仿佛坐在大礼堂的台下,坐在同行人海当中,听见颁奖台上的老师唤了一个字
“衣之寒”
劲臣露出自然而然的微笑,就像多年以前大鹰奖的那晚一样,绅士地为对手送上掌声和祝贺。但是,当他抬起双手时,才注意到,容修就坐在自己身边,同样望向颁奖台,微笑着为他鼓掌。
那双专注看人时格外迷人的眼睛,一瞬不瞬地凝望着迈上王座的男人,容修的眼中尽是温柔颜色。
“容修”劲臣轻唤他。
但颁奖盛会太过喧闹,容修紧盯着台上那人,仿佛听不到他的声音。
“感谢为电影创作配乐的容修和他的团队。”
台上那人在获奖感言上说。
容修唇角勾出一抹柔和笑意,远远与那人对视着。
劲臣当即滞住笑容,猝不及防地,心脏似乎狠狠地被什么钝物击中
他张了张口,想抬手碰一碰他,试图挣扎一下,试图呼唤一声,却发现这一却都是徒劳。
坐在男主角不再是他的盛典人群里,望着身边根本看不见他的容修,劲臣就这样傻傻地愣住了。
连大脑也停止运转,仿佛成了一个透明人,容修看不到他,听不到他,碰不到他,感觉不到他。
从未有过这种无助感,疼痛感,耻辱感,悲愤感,绝望感。
想起当年还年少,dk遭遇重大变故,全员一夜之间消失匿迹,容修人间蒸发,不知是死是活。那时候,他唯一怨恨的,就是自己如此渺小,不能给喜欢的人任何帮助。
所以在绝望中努力了这么多年。
比求而不得更绝望的是,得到过的又失去,不论是爱人,还是荣誉。
只剩下了耻辱。
耻辱。
奇耻大辱。
一种窒息感从心口直窜天灵盖,劲臣想呐喊却发不出声音。
胸腔憋闷,四周陷入深渊,脑袋里只有成片的黑暗。
黑暗如毒爪一般从每一个角落朝他蔓延,身体四肢动不了,他试图对容修求救,却无济于事。
这种可怕的感觉,不知持续了多久,耳边忽然响起一个声音,有上至下,“顾先生,您还好吗”
劲臣猛地睁开眼睛,怔忡地望着前方,这才想起身处的环境,身边的空乘人员半蹲在身边,担忧地打量他,轻声地说“顾先生,您不舒服需要我通知您的助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