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板上热闹, 宴厅里却不怎么好。顾老师离了席,留下容修应酬。
容老师不喝酒,少言语, 气势盛。那场面可想而知,轻不得,重不得。大多是初次见面,以前连交道也没打过, 背景还没搞明白, 桌上男人们太难了。
楚放摇头直想笑, 来到容修身边坐下, 给他挡了好几杯酒, 负责应付那些老油肠子。
刘长江临走时,还不甘心,迷糊糊指着司彬离开的方向,大着舌头道“这他吗的,年轻, 漂亮,他跟李飞昂玩,不如跟了我,怎么样, 老楚,今晚我带走”
“你喝多了, ”楚放笑道, “秘书呢, 快送老刘回去。”
刘长江闹腾够了,被秘书接走。男人们纷纷起身,说着走走走, 回酒店,来一局,顺便带个知情懂趣儿的离开游艇。
喧哗褪下,灯火仍醉。
会客厅只剩容修和楚放两人。容修慵懒地斜倚着沙发,楚放坐在他身边。
楚放一手夹雪茄,另只手扯开领带,衬衫纽扣开两颗,西装也不规矩。容修专注于茶几上叠高的四颗小骰子,将第五颗轻轻放上去。
谁也没主动开口。
多年以后重逢,除了“华云霆和白翼事件”里应外合,两人再没什么交集。
那时,得知“人间蒸发”的容修现世,楚放刚离婚,他让自己的叔父去见容修。楚权回来时说,容修提到了他。他雀跃,紧张,以为很快会有相见的机会。
第一次通电话,容修主动联系的他。听筒里,容修嗓音一如从前撩人心弦,却失了几分少年感。
之后见过次,都是工作上的不期而遇。除了逢年过节的礼节问候,他们从没有在微信上闲聊过。他问过容修的近况,容修只回答,老样子。
“老样子”。
是什么时候的样子,还是十八岁时少年模样
楚放比容修年长四岁。
十二年前冬季,楚放留美探亲回国。初见他,在东四破车库,容修还没满十八周岁。正式登台的那晚,容修站在ive hoe耀眼的舞台上,楚放站在舞台正下方,望着灼眼灯光里没什么表情的少年
那时楚放不知金属礼,待一首歌唱完,他为容修鼓掌。容修颔首,以目光相敬,敬得倨傲且霸道。
他忘不了那时的感觉。
之后每周,楚放都会去ive hoe两次。临近春节那夜,雪纷纷下,楚放参加同好会,冒雪来迟。破车库刚结束了一场火热batte,容修已经退了场。在洪老板的引荐下,他终于从舞台下走到了容修的身边。
后台休息室,乐队成员嬉笑怒骂,容修出了门,迎向他。
洪老板介绍两人认识,对容修说,这位是华放娱乐小公子,楚放。
没有祝贺的话,没有送他鲜花,楚放只给他一张贺卡。
卡片上是他用钢笔手写的一段话。
若逢新雪初霁,满月当空。下面平铺着皓影,上面流转着亮银。而你带笑地向我步来,月色与雪色之间,你是第三种绝色。
诗人余光中的绝色。过去异国求学,思乡情切,楚放以拉琴、读诗解闷,这大概就是见到容修时想到的唯一形容。
而容修接过卡片,默读过后,脸上依然看不出情绪。
沉默片刻,容修问“你是诗人”
“这么说,也不是不可,音乐诗人”楚放上前,提了提手中小提琴盒,“我也刚进行了一场激烈的较量,我们可以交换心得,或互相发泄。”
“等吧,dk还没输过。你输了么”容修嘴上问他,却似并不在意对方输赢。他转身抬步,往休息室走,垂眼看贺卡上的诗歌。
容修“什么东西,上面下面的,没正经。”
楚放望向容修背影“”
容修走到门口,回过头,眼底有笑“请进。”
迄今难忘那时心情,忽上忽下,因着比自己年轻四岁的少年。
第一次告白,在ive hoe的卫生间。那晚两人都喝了酒,容修被摇滚老炮们围攻灌酒,喝得尤其多。
容修酒意微醺。楚放趁人之危,把人堵在厕所格子间,稀里糊涂乱了分寸,那是他的初吻,却不那么顺遂。
具体情形,记不太清,回过神时,已被高许多的容修拖出格子间,冷不丁挨了一拳。楚放当时就懵了,挣扎跳起。两个人动了手,拳打脚踢。那个操性的,像头狮子,楚放每次回忆都会这么骂一句。
天昏地暗,赤身肉搏,有时记忆会混淆,爱情不过是化学反应,战斗也一样。紧张、激动、发狠,剧烈运动的情况下,肾上腺素增加分泌,叫人无法形容当时那感觉。
他被容修拧着胳膊,摁在地上,挣扎不脱,耳边听容修说“你属狗的往谁身上扑连扑带咬的,想死”
楚放还真就思考了下“你是上面的上面也行。”
容修也懵了,半晌才醒悟“我不是gay。”
“我也没gay过。”楚放说,“这不是不熟练吗”
像是气的,听完半晌,容修才道“夜店混久了,学坏了”
楚放就道“不是,正经的,正式的,我们试试”
“欠草出去找别人。”
容修大手捏他下巴,快把他嘴撕开,“你特么喝多少假酒,学人搞同性恋,搞到兄弟头上了”
容修冷脸骂他,冷硬嗓音没有多余音色来修饰,却比在舞台上唱歌更动听,
那晚,容修揍了人,还骂了人,掉头就走了。
楚放仰躺在厕所瓷砖上,挨了打,浑身疼,五脏六腑移了位。
天花板的灯光明亮刺眼,仿佛全世界的光线都照过来,不遮不挡把他照得通透。
[我不是gay。]
自此只能做朋友,做兄弟,一起玩音乐的知己。
那大半年,回美行程拖了又拖。多少次一起在街头喝酒吹牛,多少次一起爬山聊音乐,站在他身边望着他侧脸,偶尔在嬉笑怒骂中得到他一个若有似无的关怀。冥冥中他知道,只是兄弟情谊,可哪怕一个微笑、被容修揉了头发,他都会兴奋得整晚睡不着觉。
追求过,被拒了。一直追求,一直挨骂。渐渐地,变成兄弟之间插科打诨的骚话、损友互相挤兑的玩笑。兄弟情谊,最后连他自己也信以为真。
十二年后,他身边有人了,容修动了感情,是个男人。
说什么不是gay,明明当初感觉是对的,如果当年他再勇敢一点,再逼迫一点,追他再坚持一点或许不是如今光景。
这人其实很温柔。
就像此时,容修脸上仍未露出情绪,面色看上去还有点冷。
楚放坐在他身边,以目光细细描绘他眉眼,“这一年,也不常联系,越走越远了,没拿我当朋友”
第六颗小骰子轻轻叠上去,容修道“朋友分很多种,有越走越近的,也有彼此疏远的。”
“疏远的原因,有两种,第一是渐渐遗忘了,第二,是深埋在了心底。”
楚放一边说,一边自斟洋酒。
大口饮下大半杯,递到容修眼前,眼中似有醉意,对容修道
“就像在树下埋一壶陈年老酒,时不时挖出来,青梅烫老酒,痛快来上一口,你想跟我尝尝么”
一起尝试一次。
青梅,烈酒。酸烈入喉,烧心烧肺。烈得人糊涂,烧得人抓心挠肝,烧得十年光景落成寸灰,他想一步迈回去。
“不拉小提琴,又去做诗人了另外,我戒酒了。”容修眼里多了几分探究,“不过,青梅酒,我倒知道,泡不好,会变成烂果子。”
两人对视了一会,楚放移开视线,畅快笑了,“我还哪敢乱泡啊,公司大权在握,爷忙得很。”
“你忙么,哪忙了”容修道,“忙还有时间结婚离婚结了离,离了结,弄个无辜小孩,行为艺术吗”
楚放嘴角一抽“”
行为艺术。他曾经以为,自己这辈子最傻逼的行为艺术,就是给一个直男递过情书。
楚放垂眼摆弄酒杯,“少特么戳人心窝子,我也不想结,独身最自由,你不是早就知道”
“都是成年人了,”容修唇角不经意诮笑,“谁能硬逼着你,十年前,我就对你说过,婚姻法,刑法,不够明白”
“我没你活的那么潇洒明白,”楚放道,瞄他一眼,目光往下扫,“那么,现在,你确定,自己明白了”
楚放没拆穿,容修却微怔,没点头,也不摇头,他面色平静,甚至有两三秒的失神
那时候,容修刚认识华云霆,有签约“华放娱乐”意愿。
记得那日,甄素素拿到两张“蓝珍珠”邀请函白翼要在家照顾奶奶,大梁老虞要回老家。楚放刚好去找他,容修随手把邀请函送了出去,说是让他“陪游”。
碧海蓝天,浪花翻涌,两人站在游艇甲板上,望向无垠大海。
“他这么说你”容修问。
“我草,这些老王八蛋,在一旁添油加醋,”楚放说,“我刚说完,我是独身主义者,我爸就给了我一巴掌,说我不孝。”
楚放刚满二十二岁,就被老楚家催相亲。就是那天,在蓝珍珠上,容修真正了解“独身主义”这个词。
楚放说,他这辈子不想结婚,大篇大论说婚姻的可怖之处。
他对家人表明态度之后,就被老子扇了耳光。
于是,容修就对他说了一堆婚姻法。
“一个小孩懂什么婚姻法,才刚成年,小心以后娶不着老婆。”
楚放当时这么说。
“实在不行,等你长大了,跟我搭伙过”
“神经病,”容修嫌弃地上下打量他,“没个正经。”
楚放就笑,笑得荡气回肠,说容修是花蝴蝶,骨肉皮那么多,夜夜在舞台下一边尖叫“容修”,一边上演脱衣秀等将来成了摇滚巨星,老婆水儿流成瀑布,也留不住他这个男人。
楚放用“把小提琴拉成女人叫床声”的技巧揶揄着他。
容修被损得生气,懒得理他,手扶栏杆看海。
那时,少年迎着风,站在甲板上,意气风发,憧憬着未来,也憧憬有一个陪他共度未来的人。
“一生太短,一个就够了。”容修说。
“只取一瓢饮”楚放望向远方灯塔,“喂,你真不喜欢男的舞台上那么骚性,你勾了多少男孩子误入歧途,你自己知道吗”
容修说“我不是同性恋。”
现在想来,算算时间,大概就是那段日子,顾劲臣第一次去了破车库。
正如楚放刚才所问现在,你确定,明白了
十八岁时,他是真的不明白。他的世界只有音乐,开窍晚了些,别人的情窦都开花了,他还没种下。
后来,真真儿种下了。种得深,一发穿魂,顽强生长,长成了他的男孩子。
其实,当年事,到底给容修造成了影响。之所以“在意”,是因为那扇新世界大门,就是楚放打开的。
自从被堵厕所之后,容修才真正关注ive hoe里的同性恋人,基本一眼能看出哪个是,那时他并不知道,那是“雷达”。
当年和兄弟们一起玩时,楚放总是当众打趣他,说他夺走了容修的“初吻”。
但容修从不认为那是“吻”,只当懵逼之下被一只醉狗啃到了。
后来,他和劲臣接了吻。那是第一次,他喜欢上那种感觉,一直喜欢。好似在吮咬鲜果,汁水四溢。总觉不够,想得到更多。
不想多谈,是因为不愿多想,不想说谎,也不想让对方膈应。
不知与tsd是否有关,当年和华放娱乐的纠葛,令白翼失去了相依为命的两个亲人。乐队分崩离析,伤的伤,残的残,坐牢的荒废了青春。那年容修差点亲手杀人,也伤害了一个男孩。
人的记忆如此微妙,它们有着共同的记忆点,是心里百转千回的隐痛,并不那么值得回忆。
这么多年,只有与劲臣和好的这两个月,他才渐渐从隐秘角落中走出来。
当年的兄弟,现在是合作伙伴,回不到从前了。
人到三十,回首年少时,故事犹在眼前,故事里的人却疏远了。
身边有很多过客,疏远的朋友也很多,连煜,楚放他们都是曾经的挚交,兄弟,知己。在容修看来,不管什么理由,相隔多远,断得开的手足,不是手足;分得开的爱人,不是爱人。
“刚才,”楚放打断他思绪,将大半雪茄放下,火星熄在烟缸发出滋滋声,“如果我不打那一巴掌,你打算怎么处理”
“你不是说过了么。”轻飘飘的一声。
尸骨无存。
楚放往后靠,笑道,“顾影帝不会冒险,他九月走红毯。”
容修喝口苏打水“不用他动手,他不利落。”
楚放“”
“关系真的很不错啊。”楚放叹道,递给容修一根雪茄,往后靠向沙发背。
容修没接话,手指把玩那根烟。两人挨肩而坐,楚放闻到他颈间香气。
这人浑身透出一股侵略气质,内衫领口极低,隐隐见胸肌轮廓,身体前倾时,琐骨下能看见隐隐吻痕,新鲜的,红得发紫,可劲儿勾人。
楚放垂着眼,看清吻痕后一笑,肆意倾向容修,指尖拨他领口,在他耳边问
“成了
“看样子,床上野得很就跟怼人时的那烈性子似的
“睡了”
楚放接连问。
容修拨开他手,目光懒散瞟去,“嗯。”
楚放盯着他,盯得眼睛红“牛逼你啊,不声不响,搞了个影帝。”
“嘴放干净点。”容修指尖微弹,突然一粒小骰子甩在他手背,“不是你想的那样。”
楚放捂住手“哎哎”喊疼,说容修没良心,说他喜新厌旧,有了年轻漂亮大影帝,忘了过去老兄弟;想当年,第一部钙片还是他带容修看的
容修懒得听他胡诌,眸子里却凝着温柔笑意,“你才大他两岁,少在这不着四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