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维斯动作一滞，随即若无其事地放下酒杯，笑了笑说：“你记错了吧，爱德华，爷爷并不爱喝酒。”

罗城面色如常：“怎么会，他年轻的时候喝得可不少，可能是因为年纪大了，为了身体才不怎么喝的。”

“这么多年，只来得及见他最后一面，”罗城叹息一声，眼中哀伤流露，表情真切，“唉，真是太遗憾了。”

勒维斯压下眼底的情绪，喝光了杯底剩余的酒。

罗城看着他，目光闪动。

他本就是胡诌的，打算诈一诈勒维斯。看勒维斯的反应，倒是加深了他的猜测。

一顿早餐吃得激流暗涌，也只有司尘一个人吃得胃口大开肚皮鼓鼓，整盘生鱼片都被他扫荡一空了。

吃过早餐后，勒维斯去公司上班。

为了避免大宅里的眼线，罗城带着司尘去花园里遛弯。

在花丛盛开的林荫道下走着，罗城轻声问：“看得出来吗”

司尘摇摇头，如实讲：“我也不确定，那个人的神态动作，有时候有点像，有时候又不像……但是我们为什么一定要确认他的身份他是艾尔维斯还是勒维斯很重要吗”

当然重要。

如果他是艾尔维斯，他就是扰乱轮回世界秩序的异常因子，罗城会通报轮回司后将他强行抹杀掉。

但如果他真的只是勒维斯罗格里斯，那么作为在这个轮回世界具有巨大影响力的罗格里斯家族的继承人，罗城不仅不能伤害他，还得保护他。

轮回司执行任务的第一准则，就是要坚决维护轮回世界的正常运行秩序。

一开始执行任务的时候浪了几个世界吃了狠教训之后，这么多年下来，罗城都已经把这条准则刻进骨子里了。

每当这种时候，他就开始怀念起现在不知道游荡在哪儿的404的好了。如果有随身系统在，在庞大的数据库面前这分分钟都不是事儿。

他当初就不该拒绝匹配新的系统。

逞强耍帅一时爽，关键时刻就火葬场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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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花园里遛了一会儿，司尘消了食又开始泛起困，迷迷瞪瞪就要睡过去，回到房间，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罗城在他旁边躺了一会儿，撑着头看他。

薄薄的眼皮遮住了那双美丽的银灰色眼睛，蓝色的睫毛像簌簌颤颤的蝴蝶翅膀，每一次无意识的抖动，都在他心里荡开一片细微的涟漪。

他心里清楚，无论如何“痴”碎片都是必须要被取回来的，最终他还是得杀死这个世界的司尘。

这没什么，罗城已经习惯了一次性的感情，以前执行任务的时候遇到合适的人，也有过一世情缘，等那人死后能再在地府里遇到，见面还可以自然地打个招呼。

唯一不同的是，这次他不小心把真心丢出去了。

等所有的碎片都集齐，真正的司尘回来了，他还会有这一世的记忆吗

罗城这么想了想，又笑自己想的太多。

不管记不记得，司尘就是司尘，他的变/态龟毛前上司，刻薄冷清的上古神祇，不是“痴”，不是这个让他动心的人。

汲川眼光再奇葩，喜欢的好歹还是个全乎人呢，可他呢，好不容易动了感情，看上的却只是一块灵魂碎片。

初恋即失恋。

真是应了骨婆婆的那句，“福薄命薄，命里带煞”。

罗城靠了一会儿就悄悄起身，走出房间。

“艾尔维斯”刚去世不久，他的房间佣人们还没动。里面的摆设倒不像林柘的房间那般恍如旧日，陈设风格大改，一看就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家的品味。

罗城走进去的时候没人阻止，他在里面到处翻了一通也没谁来管。房间里干净得很，什么能证明艾尔维斯和勒维斯是一个人的证据痕迹也没有。

他不甘心，试探着想去勒维斯的卧室和书房看看，果然被人礼貌地拦下了。

罗城离开不久，就接到了勒维斯打来的电话。

“听说你今天进了爷爷的房间，怎么了亲爱的，有什么想知道的事吗”勒维斯声音带笑，“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呢。”

罗城听得拳头痒，呵呵一声：“不用了，没事，我只是闲的没事干随便逛逛。”

“嗯哼”勒维斯笑着说，“不用担心太无聊，明天我就会向媒体公布我们订婚的消息，到时候你就会忙起来了。”

罗城好悬没捏碎手里的手机，咬着牙问：“明天你为什么不和我商量一下！”

勒维斯故作惊讶：“哦，我以为你会急着得到研究所，亲爱的爱德华，难道我猜错了吗”

他，妈，的。

罗城深吸一口气，假笑：“不，我只是太意外了。”

等不到明天了，今晚城哥就要捶爆管他是勒维斯还是艾尔维斯的狗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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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对于罗城来讲，过得甜蜜又煎熬。

司尘对他的态度在渐渐软化，终于没有之前那么别扭了。

司尘一觉睡到了午饭时间，懒得下楼去餐厅，罗城把食物端上来给他，他竟然破天荒地撒了个娇，要罗城喂他。

虽然“撒娇”用的也是硬邦邦的语气，但已经足够让人受宠若惊了。

吃完饭司尘又开始犯困，他好像变得特别嗜睡。

罗城陪着他躺了一会儿，醒来时竟然已经日薄西山，怀里软软窝了一个人，微凉的体温被他熨成了和自己相同的温度，软绒绒的头发散发着熟悉的冷香气，亲昵地蹭在他的下巴上。

罗城静静看着他，直到司尘朦朦胧胧地醒来，暗银色的眼睛里像落了漫天星河。

罗城低头轻轻吻了他，他下意识张开嘴唇回应，于是纠缠愈深。

他回吻得生涩而用力，将满腔说不出口的情感都诉诸嘴唇、牙关、舌尖，好像这是他这辈子的第一个，最后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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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温馨甜美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好梦结束后罗城还是得面对现实。

这天晚上勒维斯回来得很晚，司尘睡下后，罗城回到客厅，等到深夜才听到外头汽车发动机的声音。

勒维斯喝了些酒，双颊晕红。他扯着领带走进来，看到罗城时一怔，带了微醺的笑意问：“你在这儿干什么我亲爱的未婚夫，是在等我回家吗”

曲线救国是不成功的，简单粗暴才是城哥的风格。

自己在心里怀疑来怀疑去还不如直接问，问不出来就揍，揍服了为止。

太久没揍人，他都快忘了自己原本就不是走智取这种风格的人！

罗城坐在沙发上冷冷看着他，眼看他脚步不稳地摔进沙发里，突然冷不丁问：“昨天去世的老人是谁”

“什么”勒维斯迷迷瞪瞪地抬起头，“当然是我……爷爷啊，你吃错药了么爱德华，还是终于得了阿兹海默症了”

罗城走到他面前，俯身掐起他的下巴，“你还想演到什么时候，艾尔维斯”

勒维斯满面茫然：“……今天是愚人节吗”

要么是他演技太好，要么是真的一头雾水。

罗城从他脸上竟看不出真伪，心中疑窦暗生，“艾尔，我都已经知道了，你没有必要再对我遮掩身份。”

勒维斯看起来更糊涂了，“什么遮掩身份……wtf，爱德华你在说什么呢”

“你是艾尔维斯罗格里斯，七十年前是你从海上救了我，你利用司……‘神之子’计划研究出了‘长生药’，让我和你自己都保持当年的容貌直到现在——我已经全部知道了，”罗城收紧了力气，语气暗含威胁，“告诉我，‘药’在哪里”

勒维斯目瞪口呆地看着他，酒几乎全醒了，脸都快被捏变形了也顾不上，震惊地说：“老天……你是有多丰富的想象力，亲爱的，如果有编故事比赛你绝对能得第一名，真的。这可真是……哇哦，这可真是……什么鬼”

罗城皱了皱眉，“你还不愿意承认”

“承认什么啊！”勒维斯翻了个白眼，使劲拍了拍罗城的手让他松开自己，边揉着自己发红的下巴边坐起来，理了理思路说，“按照你说的，我其实是我爷爷……哦老天，”他痛苦地小声呻/吟了一声，“然后我，哈，像吸血鬼一样保持青春了七十年，然后等你醒来了想和你结婚——爱德华，好吧，就算你真的不爱我，但也不能这么侮辱我和爷爷吧”

罗城紧紧盯着他的表情，“我哪里说的不对么”

“哪里都不对，就没有正常的地方好吗！”勒维斯一把扯掉领带，指了指自己的鼻尖，“我，勒维斯罗格里斯，有出生证明、社保号、合法的公民身份，从小在无数人的目光和菲林里长大，你说我是假的”

罗城的目光渐渐发沉，“那么，你们用了什么手段才让我活到现在”

勒维斯烦躁地丢开领带，“问你的小人鱼去啊，他比谁都清楚！”

罗城一怔：什么

啪。

就在此时，别墅里所有的灯都在瞬间全灭，周遭陷入一片漆黑。

偌大的庄园安静宛如坟场。

勒维斯茫然地叫了一声：“怎么回事”

一阵刺骨的凉意逐渐从心底漫了上来，罗城摸索着按住他的肩膀，“待在这儿别动。”

闭着眼睛适应了一会儿黑暗再睁开，眼前终于能看到周围环境大概的轮廓，很快，他发现一抹身影静静地站在客厅落地窗边，离他们不过几步之遥。

看到那个轮廓的瞬间，罗城就认出他是谁了。

在好几秒的时间里，他的脑袋都是懵的，只剩一片爆炸过后的短暂空白，耳边轰隆隆一片听不到任何声音。几秒的时间过得像几个世纪那样漫长，罗城艰难地问：“不是真的吧”

那具像雕塑一样安静站在原地的身体终于动了动，他听到那道熟悉的，清冷又柔软的声线，慢慢地说：“我不想死。”

司尘好像终于恢复语言功能般地重复一遍：“我不想死。我只是想活下去。”

这句话无异于一句死刑宣判。

罗城感到头晕目眩，得用力咬住嘴唇才不至于直接吼出来，生生咬出了一嘴腥甜的血味。

“这七十六年，我被封在冰里的每一天都是清醒的，”司尘朝他走过来，“你知道么，很冷，很疼。”

“我想活着啊，林柘。”

“所以呢，”罗城气息不稳地笑了，“你想怎么做”

司尘从沙发上拎起瑟瑟发抖的勒维斯，青年的身体在他手里软了下去。

罗城心中一紧，接着一松：勒维斯还在喘气，他只是昏过去了。

“只要你把我的东西还给我，”司尘说，“当年我把鲛珠给了你，它让你活了下来，我却越来越虚弱，甚至连离开那块冰的力气都没有……把珠子还给我吧，林柘。”

鲛珠是鲛人的内丹，也是他们保持青春的生命之源。

司尘是华夏鲛人，自然有鲛珠，可他的鲛珠怎么会……

罗城想起来了，当年在海里快要窒息时，司尘曾给他渡了好几口气，应该就是那时候，他意识模糊之时吞下了司尘的珠子。

罗城的一颗初恋老少年心，啪嚓碎成了渣渣。

“只要你要，我自然会给你，”他努力心平气和地讲，“你没必要这么做。”

司尘轻笑了一声：“是吗可当年要杀了我的人，不也是你吗”

罗城语塞。

“更何况……”司尘已经走到了他面前，黑暗中，一双亮银色眼睛灼灼如野火，“想把鲛珠从你身体里拿回来，就只能剖腹取珠。林柘，你愿意为了我死吗”

罗城：“……”

他娘的，好不容易喜欢上的人，不仅把他骗的团团转，还想着挖开他的肚子！

果然司尘的灵魂碎片本质上还是大魔王，什么傲娇可爱小可怜，都是不存在的！

可是，罗城悲哀地发现，即使如此，司尘一定要取珠，他也还是愿意的。

真的一点出息都没有。

就当是我欠他的吧。

罗城深呼吸，说：“好。”

司尘怔住。

罗城大义凛然地敞开怀抱，“你来吧。”

“……当真”

“再不快点我就后悔了。”

司尘立刻倾身过来，几乎瞬间，罗城就感觉到了腹部传来的撕裂般的剧痛。

他娘的，不是感觉，是真的在被活生生撕开。

罗城死死咬牙咽下痛呼，自己的皮肉被挖开的声音在耳边清晰可闻，浑身汗如雨下，他几乎站立不稳。

眼前一阵阵地冒白光，恍惚中他想起，自己当初也是这么撕开阿忒弥斯的肚子，把司尘从里面拉出来的。

真他娘的风水轮流转啊……

司尘用另一只手抱着他，呼吸在他耳边回响得急促又剧烈。

罗城知道，自己快要死了。

但如果就这么死了，城哥就不是城哥了。

他用尽力气，握紧了刚才一陷入黑暗就从茶几上抓到手里的水果刀。

当司尘终于碰到珠子而有所放松的那一刹那，罗城骤然发力，将左手的水果刀快准狠地捅进他的心脏。

司尘猛地瞪大双眼，愕然地看他。

罗城直到把刀捅到底才松了力气，司尘的身体轻轻颤抖了一下，在他肚子里的手颓然松开。

他的眼神开始涣散失焦，银色像熄灭的烟火，黯淡下去，迷惘地喃喃：“为什么……”

罗城抬起手臂，忍着剧痛艰难地抱住他。

他在发抖，司尘在他的怀里也在不停发抖，他们身上，蓝色和红色的血液混合着汗水淌下，不分你我地融合在一起，如此亲密。

罗城低头，吻上他同样满是血味的嘴唇。

一片透明如水晶般的碎片，在朦胧夜色里闪烁着暗银色的光，缓缓从不再起伏跳动的心口飘了出来。

罗城握住那块碎片，意识也终于完全沉入黑暗。

-

九夷今天已经是第八次看到罗城，呆呆地站在忘川边上，一副要跳江自尽的样子了。

他迷惑地问身边的人：“这家伙怎么了”

汲川遥遥看他一眼，只见凄风苦雨中，那孤单单一抹身影分外凄凉。

“还能怎么，”他摇着头叹了一口气，“失恋了啊。”

【痴水形物语完】

作者有话要说：　　我有没有说过，司长他不是好人

司长喜欢城哥吗?我觉得是喜欢的，至少七十年前是，但他更爱自己。他想活下去。【作为一个人，我支持司长的想法啊其实！】

自我感觉良好了一个世界的可怜城哥啊……他还被你们暗戳戳地骂了，好惨一男的！

不过别担心，下个世界就开始正经谈恋爱了哈。恋爱结婚一网打尽，保证甜，不甜你们打爆我狗头都行。不过不生子哦，我写不来俩男的生孩子带娃。

插一句：万字真不是人干的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