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7月12日,北京
盛夏暑气渐浓, 阳台闲立的贺嘉轩感觉衬衫被汗水打湿了, 又燃起一根烟。
像大多数有志青年一样, 少年时期的贺嘉轩认为男人三十而立, 男子汉大丈夫闯荡事业为重, 早早结婚生孩子纯属给自己上笼头,吃饱了撑得。
见到周青羽第一面, 贺嘉轩就被拿下了, 从此乖乖拜倒在石榴裙下,那年他二十六岁。
小资青年周青羽也憧憬二人世界,眼中满是光彩地说“每周吃一次大餐,每月看一场电影, 每年出国旅行一次;今年杭州游西湖,明年重庆吃辣锅, 后年去大理看《天龙八部》中的茶花。七年之痒得去远点, 西藏布达拉宫好了,你唱《求佛》给我听。”
望着如花笑靥,贺嘉轩满心沉醉,信誓旦旦地说:攒钱换大房子,他三十岁再要小孩,男孩女孩都爱。他至今还记得心爱的女孩笑嘻嘻拉着他,“男孩叫贺小轩,女孩就叫贺小青”
二十八岁的时候,贺嘉轩果然有了个儿子, 可这个出生在一月份的男孩子名字不是贺小轩,而是贺一元。
与大多数殷殷期待、满心欢喜的父亲不同,贺嘉轩对这个男孩子的到来是抗拒无奈乃至满心迷惘的。在医院产房里见到那个红彤彤的小婴儿时,父亲母亲、姐姐外甥女欣喜满足,他却双手颤抖,满心敬畏。
这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他这么提醒自己,狠狠吸了口烟转过身来。透着玻璃能看到哄着儿子入睡的胡丹,剪了短发的后者满脸慈爱,时不时吻吻孩子脸蛋,令他颇有些陌生。
在贺嘉轩心目中,胡丹永远是那个敏感自我的大小姐,一言不合就吵架,绝不拖到第二天。交往数年,他习惯把对方捧在手心,事事遂她心意,倒也相安无事;琐事也就罢了,关于毕业留在上海还是返回北京却容不得半点妥协,于是他的耐心在频频争辩吵闹中慢慢耗尽了。
返回北京之后,他以为自己分了手,成了单身贵族,可以开始新生活追求新的姑娘;胡丹却不这么想。于是峰回路转,三年时光付诸流水,一切回到原点:周青羽如同天边青鸟风筝越飘越远,胡丹却收敛脾气,成了沉稳满足的年轻母亲。
再也分不开了。
大概被他的目光惊动,一窗之隔的胡丹朝这个方向张望,随即给他一个喜悦的笑脸。贺嘉轩一颗心忽然软了,回到卧室把声音放得很低:“走吧,爸妈和姐姐都等着呢。”
昨晚接到胡丹父亲的电话,听起来和胡家生意有关,不外乎全球金融危机市场萎缩,资金链难以维系,公司压力巨大,胡耀文自己也病倒了。
经过整夜惊惶焦虑,胡丹看起来镇定不少,用鼻尖蹭着婴儿脸蛋,后者沉沉睡着。“要不带着元元吧让我爸看看,说不定就好了。”
自从宝宝出生,她还没和一元分开过呢。
这个问题昨晚就讨论过了,相隔十多个小时贺嘉轩依然坚决反对。“留给我爸妈吧,不都说好了么飞机高铁都没法坐,再说去医院看你爸爸怎么带”
明知他说的有道理,胡丹依然满心不舍,叹着气亲吻宝宝毛茸茸头顶。摞得高高的婴儿衣裳、整包纸尿裤、四罐进口奶粉....贺嘉轩瞠目结舌,“不就待几天么你这是,搬家呢”
叠着小袜子的胡丹白他一眼,统统放进提包里:“你这当爸爸的可真行,有备无患呗。”几分钟之后,她又高兴起来,小女生似的紧紧搂着他脖子:“老公,咱们回趟学校吧,我做梦都梦见图书馆了。我想吃食堂的砂锅,还想吃白斩鸡和小笼包老公老公,我们开/房去吧”
图书馆是两人定情之后常去的地方,他忙着备考,她偷看小说;食堂更是日日打卡,小炒套餐砂锅麻辣烫,吃腻了便出门下馆子,什么白斩鸡小笼包,炒年糕阳春面;毕业前一年,学校附近开了间情趣宾馆,两人兴致勃勃周末开/房....
仿佛发生在昨天。依偎怀里的女人身上带着元元柔软香甜气息,令他心中柔软恍惚,张臂也紧紧搂住她。记忆中的周青羽身影日渐远去,如同挽不住的时光,总不能再伤害另一个;何况,胡丹也是真心在乎他的。
远在济南的周青羽远远没有他伤感,相反非常开心。
“上次就在这里,怎么没有了”她迷惑地弯腰盯紧书架最下一排,试图从薄厚不一、参差不齐的如烟旧书中寻出有价值的目标。“可能被别人买走了。”
看上去并不像--此处实在没什么顾客光顾。这是一家颇有年头的新华书店,很可能破产或者被放弃了,大门敞开着,任由热风呼呼灌进来,几十个陈旧书架堆满东倒西歪的书籍。视野之内没有职员,只有门口坐着一位大叔充当收银员的角色。
上次确实看到一套《安徒生童话》来着,和家中收藏版本完全不同;可惜那时跟着江楠买了不少衣裳杂物,实在带不回去了,周青羽惋惜的想。</p>
咦隔壁过道郑远山忽然“啊哈”一声站起身来,听起来很惊喜,一定大有收获。转过去的时候,他捧着一本半旧的《北京人在纽约》翻阅,“想不到还有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