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

“说实话, 我记不太清在手术台上的事情。打过麻药后思绪渐渐游离，唯一记得的, 是身体里的血一点点被放干, 然后坚硬的针头穿刺进骨髓的痛，麻药都无法完全消除。太疼了，疼得我差点醒不过来……林嘉得知我醒后，马上赶到病房。听刘秘书说, 这几天她一直守在床前。被守护的滋味, 我还是第一次尝到。”

——周徊的日记本。

-

第一次手术后的保守治疗持续三个月，周徊感觉身体轻松不少。十一月份, s市开了家游乐园，林嘉拿到嘉年华的贵宾票，像小孩献宝似的拿出来给他看。

周徊看出她的意图, 轻捏了下她的鼻尖, “那我们偷偷跑出去一晚上”

林嘉不放心犹豫道：“可以吗”

周徊往后靠了靠，“可以啊, 我们确定关系还没正式约过会。这次补给你。”

林嘉扑上来挽住他的脖颈, 男人身上有股清冽的薄荷味，不仔细闻, 是闻不出那股恼人的消毒水味的。她亲了口他的下巴, “我明天下午开车来接你。”

周淮安特地吩咐医院中的护工对周徊的出行多加留意，最初的意思是根本不让他出病房门。但医生建议病人能多出去走走，有利于后续病情治疗，周淮安迫不得已才点头答应。

第二天下午, 林嘉开车从杂志社到医院。走进病房时，周徊已经换下病号服，一袭深灰色挺括风衣，里面套了白色高领针织衫，整个人随性又温柔。

她做贼似的打开门，探出头观察各路负责监听的护工。

周徊无奈弯起嘴角，拿出一顶帽子盖在头上，“我做了点小动作，走廊里的监控会故障十分钟。”

林嘉睁大眼，“你不是学经济的么，怎么还搞上计算机了”

“我们那个学校啊，必须要辅修其他专业的学分呢。”周徊挠了挠脸颊，“挺有意思。”

林嘉直勾勾盯着他看，非常怀疑他是不是专门为了逃出去玩学了一晚上如何黑监控。

成功离开医院，林嘉打开车内导航，行至嘉年华门口车程十五分钟。

检票处有活动，扮成公主的npc举着相机，说情侣夜场拍照得礼物。

林嘉本想拉着周徊直接进场，但身边的男人挽着她的手径直走去活动区，“麻烦帮我们拍一张。”

林嘉有点镜头恐惧症，脸部线条瞬间僵硬。她拉住周徊的手指慢慢收紧，面无表情看向镜头。

npc：“小姐姐笑一下嘛，表情太僵硬了。”

林嘉紧绷的嘴角松了几寸，“不好意思，重新拍吧。”

周徊侧目高深莫测看她一眼，余光瞥到npc马上按下快门时，垂眸吻上女孩的侧脸。林嘉几乎是瞬间，改变了表情。

有些诧异，更多的是娇意。

npc要留存一张贴到照片墙上，另外一张留给他们做纪念。

周徊道谢，慢悠悠拿出钱夹，把照片放进去，“我看其他男人多少都会在钱夹里放女朋友的照片，我也想试试是什么感觉。”

林嘉瞪他，伸手去抢，“我也想要，你给我吧。”

周徊翘着眉梢，拖长音调嗯了一声，“你亲我一下。”

“你幼不幼稚！”林嘉鼓起腮帮，见他不为所动垂下眼帘想了想，最后还是凑上去亲了一下，“行了吧，快给我。”

周徊慢条斯理收起钱夹，“我可没说亲了就一定给你。”

林嘉：“……”

-

周徊的身体状况不适合做刺激的项目，逛了一圈，林嘉发现只有旋转木马和摇摇杯适合他。

上面坐着的小孩和家长看起来和谐又美好，林嘉拉住他往上面走，“来一趟总不能什么都不玩吧。”

周徊非常抗拒，“那什么，我们再看看其他的。”

林嘉想起刚才因为一张照片被他逗弄，故意软下声音撒娇，“可是我想玩。”

她不是一个经常示弱的姑娘，撒娇更不符合她的一贯秉性。

周徊头一次见她撒娇，有点愣怔。

五分钟后，摇摇杯里，周徊悔不当初。他为什么败给了美色。

周围全是小朋友的笑声，还有个小女孩懵懂询问父母，为什么他们没有小宝宝。

林嘉脸一红，有种自己挖坑自己跳的悔恨。

小女孩的妈妈抱歉一笑，低声说了句什么，小女孩又转头看了他们几眼，“原来长得好看的人不需要小宝宝。”

周徊倒是不在意，温和一笑。

夜幕缓慢拉下，园内的各式灯光亮起。周徊让林嘉现在空闲的木椅坐一会，他去甜品屋买蛋糕。

奶油捏成嘉年华npc的样子，小人站在蛋糕上高高举起手臂。

林嘉不太喜甜食，蛋糕这类的甜品她大半年才会碰一次。但手里的这个，奶油像是特别加工过，入口甜而不腻，勉强可以接受。

晚上七点有烟火礼，两人打算在这坐到开幕，再去广场。

林嘉忽然想起什么，“你说他们发现你离开医院了吗”

周徊挑起眉梢，不久前周徐礼给他打过电话，但不想让林嘉失望落空，于是一狠心关机了事。

现在想想，太对不起找寻他的人了。

林嘉轻易猜透他有意隐藏的心思，“你把手机关机了”

所以才没人打扰他们。她后知后觉，一个特别看护的病人，离开病房半个小时就能让人找到。

更何况是周淮安特意交代照看好的周徊。

男人眼眉一耷，下巴垫在她肩上，“没事，等会就回去了。”

林嘉认真看着他，“是我主动带你出来的，被周董发现了，也是我的错。你不能一个人全揽下。”

周徊眉心轻皱起，“我爷爷那个人，表面功夫做得好，为了他看重的体面，知道了也无所谓。”

林嘉捏了捏他手心，“如果不舒服了，一定要和我说。”

晚上七点钟，中心广场燃放起烟火。林嘉挽着周徊往那走，远远便看见一对熟悉的身影。她一愣，小幅度晃了几下他的手臂，“他们是来找我们的吧。”

未等周徊回答，陆宜宁就已经转过头看到了他们。

一段不长不短的静默，周徐礼打破僵持的气氛。

“好巧。”

“……”周徊差点笑出声，看他面无表情演戏太好笑。

周徐礼无意打扰他们，拜托林嘉早些送人回医院后，拉着陆宜宁离开了。

八点过后，林嘉送周徊回医院。临别时，林嘉摸不清情绪说：“其他人有的，我们也会有。”

周徊推门的动作一顿，知道她说的，是美满的未来，会有一个可爱的宝宝，还能彼此一起相守到老。

可是，他却迟疑了。

他怕许下这种承诺，到最后只能给她空欢喜一场。

周徊沉吟片刻，“和这样的我在一起，会让你感到不安吗”

或许，前一天谈情说爱正浓烈，第二天便尘归尘土归土，世上再无他这个人。

这些，周徊都曾想过。如果哪天他真的消失了，林嘉会不会太孤独了，之前的一腔热爱，全成为负累。

他不想这样。

林嘉长睫轻颤，握住方向盘的力道缓慢加重，她不想否认，心底那股不安，会因为喜欢他积聚得越来越浓。

周徊侧过身抱住她，“没关系的，我努力活下去。如果哪天我预感到自己不行了，我会提前告诉你。”

林嘉抬起头，声音闷闷地，“告诉我什么赶我走吗，不可能的，我不会走的。”

“不是。”

周徊停在这里想了几秒，“告诉你下辈子的接头暗号是什么。”

“……”

“这样，下辈子我能第一时间找到你。”

下辈子的接头暗号。

他自己都想不到。

人真的有来生吗

周徊推门下车后，紧绷的肩线慢慢垂落，这种哄小孩的借口，林嘉怎么会信，她那么聪明。

男人的身影隐进暗色，林嘉隐忍的眼眶泛红，她扬起头试图把眼泪逼回去，可是一想到周徊最后那句话，鼻尖也跟着泛酸。

人没有下辈子的。

至少，她无法相信。

-

临至年关，主治医生原以为周徊可以出院，结果天气一凉，他的身体状况开始变差。从最初无法进食，到近几天气息微弱。

第二阶段的手术不得已提上日程，但难度以及危险性相应增大。

universe年会，周淮安要求他亲自出席，如今周徊依旧是公司的总裁，长久不露面轻则导致公司内部议论纷纷，重则影响股市及公司形象。

刘秘书好言劝了许久，少爷的病经不起折腾，下床都困难，更别说出席应酬晚会。

周淮安不听，他试图以这种方式逼迫周徐礼回来，这种残忍至极，不顾血亲安危的方式。

最后，他成功了。

周徊永远无法忘记那个下午。周徐礼站在他面前，用一种早已意料到，仿佛尘埃落定的眼神望着他。

“大哥，你已经做得够多了。”他沉声说，“不要再勉强了。”

于是，周淮安放他自由，允许他用残存的时间去做一些，其他的事情。

世界从繁茂的盛夏坠入枯败的深秋。

他的世界，再也不剩下什么。</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