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当皇帝的反贼, 不是好反贼。
大晋刚刚生乱,黄升最初起势那会儿, 他心中所求的,不过是吃饭穿暖, 有存身之地。然而, 时势运转,好风借得力,二十万天神军握着, 他已然高坐青云端。
哪怕被招做驸马,占据两州之地, 身边得公主相伴,是幼时梦中都不敢如此想象的美好然而, 若说黄升就此心甘情愿的止步, 那真就是玩笑了。
毕竟, 人的欲望总是无穷无尽的。
做是诸候到了黄升这地步, 要是没有皇袍加身,许是得遗憾终生的。
“豫亲王驻军相江口, 眼看就要跟姚家那娘们打起来了,他要清君侧, 姚家娘们刚摄政, 他俩一打我不就有机会了吗”伸大掌拍顾黎的肩膀, 黄升眼里闪过一丝野望,“你说,灵均啊, 我借他们这俩这事儿,捡波便宜行不行”
正所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这样的天赐良机,要是把握不住,白白放过了,黄升都觉得好像有点对不起自己啊
“繁城里的君家铁骑,防的不就是咱们”顾黎无视巨痛的肩膀,掀眼皮瞟了他一眼,淡淡道“想捡便宜,你打的过君谭吗”
姚千枝硬抗压力,先是放了静嫔出宫,随后自掏腰包搭了辎重,巴巴给送到并州难道是真的怕君家铁骑不认承她吗
开玩笑姚家军自成立以来,怕过谁啊
武斗姚千枝就没有惧的,君谭便是在能耐,亦不过跟姜企持平,他还没有姜企的本事贵公子是要脸的真想斗他,姚千枝都不需旁的手段,截断各地往并州的商道,圈个地儿围住他,不用一年功夫,君家铁骑就能饿死一半。
毕竟,君谭是没有四处抠钱,从石头缝儿里往出榨油儿的神通。
在朝廷大幅度削减军资的情况下,他能支持到如今,靠的是冠军候府丰厚的家底,以及昔日陆戚跟土人商贸来往的余存
如果,姚千枝是真的单纯想压服君谭,根本不用这么费劲儿,熬鹰般的熬他就行了,如今这般施恩,主动示好,为的,不就想把君家铁骑养的白白胖胖,好跟天神军斗吗
君谭是大晋武将,御赐的冠军候,哪怕死犟着不认姚千枝这摄政王,非忠君爱国。但,跟黄升反贼之身相比,他还是要好对付的多了。
毕竟,姚千枝人家是挟住天子,完全可以令诸候的。
“君谭这个酸小白脸子”被顾黎一句话问到命门,黄升忍不住跳脚大口啐。
他自知底蕴浅,自起势便拼命练军,然杂牌队伍就是杂牌队伍,他手下亦没有那真正有能耐的武将,天神军这帮流民凑起来的岔路子走的太多,财力物力没少花费,然而就是事倍功半。好不容易,这两年终于慢慢摸着点儿脉络,但是,要跟君家铁骑相比,还真是
想太多了。
人家君谭手下不过七、八万人,就能把二十多万天神军打嗷嗷直叫唤了
“灵均,你别提他,我脑仁子疼”黄升抱住脑袋。
“摄政王拉得下面子,如今看来,算是收服了君谭,有他镇守并州,主公想坐山观虎斗,尽收渔利,恐怕没那么容易。”一个闹不好,利没收着,先让君家铁骑打成个闷头王八。
“况且,不止君谭,还有”顾黎打手往西边一指,口中土人四字还没冒出来,外间,叩叩叩急匆匆有人敲门。
“哪个不长眼的”黄升转头就喷,其声之巨,震的顾黎耳朵嗡嗡响。
外间,颤兢兢的有人回答,“王,王爷,盘洼族的族长上门求见”
“夸策阿布”黄升收起怒容,神色有些迟疑,“他来干什么”
灵州跟安州接镶,而盘洼族,则是安州最大的土人部族,族人很是骁勇善战,且,他们是最先接触大晋文化,跟大晋相交的部落,甚至,奉晋帝为主,年年纳贡,岁岁称臣用稀少代价换回粮食、食盐、布匹这般的买卖,都是盘洼族率先做出来了。
似乎天生就勇敢聪明,盘洼族掌握着商道,不止是安州,就连隶州和武宁州的土人,在一定程度上都要依仗他们来商贸,算是西部三州里,最强大的一股土人势力。
夸策阿布是盘洼族的族长,俱说能通天神之力,掌管部族四十余年,族人不无臣服。
得了灵、录两州,黄升就一直跟他打交道,初时接触很是干过几仗,彼此互有输赢,发现一时半会儿,谁都灭了不谁,不过徒生损失,黄升和夸策阿布就停了战开始讲和,试探着做起生意
几年下来,到还算通顺。
不过,做生意归做生意,他们的关系并没有因此而亲密,反而似敌非友,经常产生摩擦,偶尔黑吃黑,底下人碰见干几仗,杀个把人什么的,俱都是平常。只是领头人之间,还保持着虚伪而脆弱的友谊罢了。
“进来回禀。”一旁,见黄升乃自思索,顾黎高声吩咐了一句。
门外,侍人便掀帘子进来,跪地磕头叩礼,得吩咐起身,自便禀告了夸策阿布的来意。
时至深秋,积囤粮草、食盐。
安州、隶州和武宁州湿热难忍,间多密林,并不适合耕种,且,土人多善猎,并不如晋人般,仿佛天生就会伺候田地,每每冬日,粮食自会不足。
“前几日,他们不是还抢干净了岳阳县附近,怎么还要要买粮买盐”黄升恨的直瞪眼睛,破口骂道“他们是猪精下凡投了活胎吗都特么那么能吃竟然没撑死”
二十多万的天神军说实话一点都不好养活,黄升还没有朝廷帮助,完全是自给自足的困难模式。幸而他得的灵、并两州乃渔米之乡,亩产惊人,勉强还能支持,只是,时不时跟土人商贸有需要的时候,他自然是愿意的,但
如今这时节,他收的那些粮食,不过将将供应己身,根本不想贩卖,偏偏碍着跟夸策阿布的友谊,他还不能拒绝
着实是,土人很能打,他要是甘愿交易,人家还能以物易物、金银交换,大家做好朋友,一旦他拒绝了,那迎接他的,指不定就是什么了
“行了,莫要抱怨,去吧。”顾黎叹了口气。
他之所以不赞成黄升此时生乱,除了顾忌君家铁骑外,最大的原因,不还是忌惮夸策阿布和盘洼族吗君谭怕挥军进京护驾,被天神军抢了并州,他们何尝不怕收渔翁之利的时候,让盘洼族抄了老底儿
“好生谈,千万别急躁。”轻声细语,他仔细叮嘱。
黄升烦躁的抓了抓头皮,“知道了”几乎是咬牙切齿扔下一句,他猛然站起身,原地转了足足两圈儿,缓合下不耐的表情,他深深叹了口气,“罢了,我就这个命,老匹夫,你爷爷我来了”说罢,大跨步出了门,一副将军百战欲出征的模样。
看着他的背影,顾黎默默摇头,伸手取过桌案上的公文,垂头缓缓批阅起来。
是夜,明月初升。
天神王府里,善柔公主楚芃独自一人坐在八仙桌前,身侧,几个宫女正伺候着她用膳。
中间青玉碗里是龙井竹荪汤,四个大菜八宝野鸭,狍肉金卷,炸牛葫芦和绣球乾贝,另有两个小炒,莲蓬豆腐和草菇西兰花,桌边摆着两个凉菜腐竹拌黄瓜、酸甜伴杂蔬,主食是红豆膳粥并金丝烧麦,看着到是让人胃口大开。
都是黄升最喜欢的菜品。
不过,这晚不晌儿的时节,外头月亮都出来了,如此油腻的晚膳,楚芃真不大用的惯,草草舀了两勺豆腐,用了些凉菜,她便放下了筷子,怔怔垂头看着粥碗。
一旁,有宫人窥着她的神色,小心开口问,“殿下,奴婢收了膳”
楚芃眼光一凝,仿佛回过神来,抬头往窗外看了一眼,“什么时辰了”她启唇。
“回殿下的话,戌时三刻了。”那宫人轻声回。
“掌灯了啊。”楚芃幽幽叹着,瞧着桌面儿一干渐渐凉下的菜,狍肉金卷泛着层油光,抿了抿嘴角,“驸马还没回府吗”
“呃”宫人一愣,“殿下”她满面难色,眼神左右飘忽着窥瞧。
屋内下人俱都垂下头,气氛随着楚芃的问题而压抑下来。
“莫要瞒着本宫,说吧。”楚芃抬头看她们,突然笑了笑,“无妨的。”
她一个普普通通的宗室女,都赐封公主嫁反贼了,还有什么接受不了的
“驸马爷他,他去安姨娘院里,说今晚不回来了。”宫人素白着一张小脸儿,声音小的几若蚊蝇。
楚芃眼中波光一闪,面上怔忡了片刻,嘴角微微扯了扯,“哦,在她那儿啊。”她轻声,语气居然还带着点笑意,“你这么吞吞吐吐的,我还以为他又讨了谁进府呢。”
“安氏是正经纳的贵妾,同是士族贵女出身,挺知乖识趣儿的,是她,总比旁个强些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