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里执着棋子,他垂眸斟酌着。
竟是在自个儿跟自个儿下棋。
‘啪’——声音轻响,他落下子来。
“小王爷这步下的妙,把白龙拦腰截断了。”坐在他对面,乔蒙凑趣儿。
楚敏垂着眸子,抬指将被斩断的‘白龙’一颗一颗拾起来,放进棋盒,半晌,尽数收拾妥当了,他抬脸儿启唇,“交待你的事,都办完了吗?”
“这……小王爷,您是知道的,家祖性格谨慎,不大愿意出头。”乔蒙迟疑的着说。
“哦?”楚敏轻声,掀起眼帘睨乔蒙,“乔阁老不愿,宣平候呢?”
“能为王爷效力,家父自然情愿,不过,他乃闲职,在朝堂里实在说不上话儿,依附家祖的那些人,恐不能听他的……”乔蒙赶紧表态。
“那到无妨,有人领头就是。”楚敏低声,“只要他肯表态,自会有人附合。”
“小王爷已有准备,属下回头就跟家父禀明。”听楚敏这般说,乔蒙连忙应下,犹豫片刻,到底还是开口问,“小王爷,当初您肯放姚千枝归北,有心卖人情给她,如今,做何还要针对她……”又是指派孟家,又是朝堂生乱的?
好端端的,人家已经走了,在把她招回来做甚?
“当初的人情,我卖了,人家未必领。”楚敏眸光微闪,“凭你那内宠儿传回的消息,姚千枝明显是依仗了韩太后,她俩人之间,许是有些我们不知道的‘内情’……”
“父王那边,已经有了韩家仆妇的消息,韩载道张狂太久,该下台了,这等要紧时候,我不想节外生枝,给给韩太后留个地方巨擎的外援,更何况,当初我愿意交好姚千枝,是想收服她,而不是……”给豫亲王养个坐拥四州的敌手!
叱阿利死的太突然,谁都没想到充州那群女人韧性那么强。昔日燕京里,那个为求总兵位上下打点的姚千枝,一跃而起占据北方。最关键的是,她还没有对手!!
能牵制她的姜企死了,跟她敌对的胡人颓了,他若是在冷眼旁观下去,姚千枝占据整个北地的场面,完全指日可待。
那时候,豫亲王还真的能收服她吗?
要知道,他们父子的势力,亦不过豫、徐两州而已。
哪怕真的推翻小皇帝,君临天下……南方黄升、北方姚姓,他们能拥有的,亦不过是半壁江山。
要就得要整个儿,半壁有什么意思?他们父子谋算这么多年,可不是为了给他人做嫁衣裳的!
姚千枝——已经是需要他们花费心力遏制的存在了。
让孟家人谋算,读书人传播,利用女奴归晋之事起些风波,先让北方乱起来,动摇女子执政的根基,在把姚千枝召来燕京,放在眼皮子底子。只要让北方乱了,无瑕其他,在困死了姚千枝,他们父子自然就好行动了。
那区区王爵位置,已经坐不下他们父子俩了。
豫州在是繁华,终归不如燕京。
太后凤鸾——韩氏村妇都能高卧的那个位置,他想让他母妃坐坐看。
应该会合适吧!楚敏想了想,笑眯了眼睛。
——
被数波儿人一块算计,姚千枝多少有些感应,然而,终归消息不通,不知幕后黑手究竟哪个。
她接了信,仔细读过后,就带着孟央,一路往城外赶了。
半路途中,她还遇见了姚千蔓,三人汇合,谁都没多说话,俱带着兵丁侍从,直奔青河县。
充州内,青河县是受胡人祸害最严重的县城,亦是被占据的三县里,存活百姓,尤其是女子们最多的地方。
白珍潜伏的时候,曾在此逗留过很久,认识了不少红帐儿里的女孩们,交情还挺不错。日常便难免照顾些,那些个伤势过重,或没了归处的,都被她安排在各处纺织司里,能安稳度日。
姚家军的待遇是很好的,包吃包住,还有月钱,但凡肯努力,未来是没有问题的。
不止青河县,胡人所过之处,女子妇人被糟蹋的不在少数,足有数千。姚家军安置了半数有余,剩下的,要么是三县本地人,要么是附近四里八乡的,全是有家有业,娘家或夫家还有人在的,她们拒绝了姚家军,自归了家里,重新过活。
此回遭难的女子们各归各处。然而,总有那等既没处依身,又不愿远走的,便都由白珍安排着留在了青河县,这地介儿虽然土地不丰,养蚕种棉到还使得。
约莫两、三百个女子,有老有少,聚在一块儿建了个小小的村子,就在离青河县不远处的地介儿,她们互相依靠,圈养牲畜,开恳良田,勤奋自主,活的到还不错。
这些女子中领头的,就是白淑、白惠两姐妹。
在这一场大难中,她们这两姐妹都挺倒霉,俱都死了丈夫,白惠婆家直系基本死绝,白淑则更上一层楼,那般的婆家人,有还不如没有。
至于娘家嘛,唉,获救后拼命寻找,她们到是找到了家人。不过,亲娘已经没了,亲爹被打断了腿,弟弟不知遭遇了什么,眼看整个人阴沉起来,看她们的眼光里都透着股狠鸷。
大难重逢,终是团圆,白家姐妹推辞了白珍要她们进棉南城的邀请,一门心思想随老父和弟弟归乡,从此好好过日子,谁知道,她们的‘遭遇’——被胡人糟蹋,白惠还沦落红帐儿那么长时间,昔日曾做过官,算书香出身的白父,明显有些嫌弃她们,话里话外是她们污了白家门庭……
就连被她们疼爱着长大的弟弟,都不在正眼看她们了。
仿佛她们是什么污秽,瞧一下就脏眼睛似的。
好不容易从死神手里夺回性命,偏偏被家人这么对待,白家姐妹伤心欲绝,依然不想放弃,只觉得若真心真意,总能被‘宽恕’,然而,有一日,白弟弟当着她们的面儿打了草粒,骂她‘野杂种’……
白淑在忍不住,挥舞着菜刀,将老父和弟弟劈出大门。
声嘶力竭,她和妹妹抱头哭了一宿,随后便擦干眼泪,带着一众跟她们命运相同的女子,在白珍的帮助下,建了这个村子。
经历了那么多的风波和磨难,她们其实没太多想法,不过求个寂静安稳,能过平凡日子便好,但是天地不仁、万物刍狗,世事从不如人愿。
边关风俗在开放,胡人进犯在频繁,妇人失贞,哪怕不是自愿的,亦从来不算小事儿,充州这地介儿,就算没谁喊打喊杀,递发沉塘。日常风言风语,排挤刻薄都不会少,做为旁人嘴里的‘脏婆子’,每每当面白眼,背后笑骂,她们活的——真的不容易。
甚至,随着读书人的散播,当女四书、烈女传在乡间盛行,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讨论‘失贞贱妇是不是该死?留着她们是不是损祖上阴德,连累后辈儿孙’的时候。她们骤然发现,这么艰难的活着,竟然还是一件需要乞求的事情。
甚至,连乞求,她们都乞求不到一条活路。
——
这一日,正午时分,初夏暖阳升在高中,散发着温柔软光,遍撒大地。
青河县城外,有一处小小的村庄,住的便是这些可怜的女子,此处占地面积不大,依着桑林而立,村里房子建的林林丛丛,都埃的很近,同是天涯沦落人,谁都不嫌弃谁,亦不需避讳什么,她们三人一屋,五人一室,住的近便,算是相互帮扶了。
粗疏的篱笆墙围着整个村庄,站在篱笆墙里,白淑和白惠手握着握,紧紧靠在一起,目光警惕而紧张的死死盯着外头的人。
村里面乌乌鸦鸦七、八十人,俱都是女子。老者白发垂垂,幼者刚会走路,都聚在一块儿,脸色微白,满目敌视的看着外头。
还不懂事的女娃娃抱着娘亲的腿儿,眼圈儿里含着泪,小声抽泣着。
引得她们如临大敌,跟她们对峙着的,是数量比她们略少些的男人。
为首的,是几个鬓发苍白,佝搂着身子的老人,都柱着拐柱儿,看起来岁数不小,他们身后跟着的,大多都是盛年壮汉,俱都粗手粗脚,阔口黑面,身着粗布麻衣,脚上是草鞋。
还有不少扛着锄头扁旦等物,一看就是附近农人。
除了这些人,不远处独自聚堆儿,跟他们保持些许距离的,则是几个头戴方巾,手持折扇的读书人。
都穿着文生公子袍,摇头晃脑,看着人模狗样的。
一道篱笆墙,女子在里,男子在外,两方对峙着,谁都不示弱。
好半晌儿,终归白淑先开了口,“诸位,我们这村庄,都是落难女子居所,少有外人来。你们这许多人,气势汹汹的,张嘴就要安排,说甚给我们找‘出路’,我到不知,我们有手有脚,有屋有田,需要你们这些外来人,给我们找什么‘出路’?”握着妹妹冰凉的手,她仰头沉声。
今日,村里众人本如往常一般,大多数人到田间桑林劳作,余者留在村里做家务,看孩子,说说笑笑正热闹呢,谁知莫名村外就堵来了这么些个人,蒙头就往村子里闯,众女子哪能容这个?谁知道他们是不是强人?自然吵闹起来,这群人到不打人,就是推推搡搡间,把两个冲在最前头的几个女子给按住了!
普通绑草的麻绳,按胳膊扭腕子,直接把她们给捆了!
这一下子,勾起了村子里一众女子们的恶梦回忆,瞬间,她们全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