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莱芒没有马上答话,他喝了一口咖啡,沉吟了一小会儿,方才慢吞吞的说道,“也不算太出奇吧?毕竟,在名义上,越南还是中国的藩属国,十几年了,一直没有按照规定,向宗主国派遣使者”
博罗内轻轻一声冷笑,“规定?”
“呃,这个约定。”
“好吧,咱们不去抠字眼儿了,”博罗内说道,“就像你说的,十几年了——这么长的时间,之前,中国一直没有派特使去越南‘查问一切’,现在,怎么突然间想起这个茬儿来了呢?”
克莱芒想了一想,“因为战争的关系吧?这十几年来,中国大多数的时间,都在打仗”
博罗内微微的摇了摇头,“足以影响对外交往的战争——我是说,大规模的内战——太平天国的叛乱,结束于一八六三年;捻乱,结束于一八六四年,现在,可已经是一八六八年了!”
顿了顿,“捻乱之后的战争,不论是和日本的长州藩之间的战争,还是和新疆的洪福汗国之间的战争,其实,都不影响中国的正常对外交往。”
“事情总有个轻急缓重,”克莱芒说道,“我想,越南的‘不贡不使’,在中国政府的议程中,排序上不会多么优先。”
“你是说,”博罗内说道,“他们现在终于腾出空儿来理这个事儿了?”
克莱芒点了点头,“是。”
顿了一顿,“关键是新皇帝即位,其他的藩属,譬如朝鲜暹罗,都派出了自己的使者‘入贺’——暹罗的使者虽然没有走到北京,可好歹进了中国的大门;日本更加是女天皇本人亲自‘入贺’——虽然,在名义上,日本还不算是中国的藩属国。”
再顿一顿,“相较之下,没有任何动静的越南,就太扎眼了——据我所知,在中国的‘宗藩体系’中,越南的地位,类似朝鲜——都属于和宗主关系最紧密的那一个层级,暹罗缅甸,反倒要往后排。”
“嗯,你是说,”博罗内说道,“关系没那么紧密的暹罗来了,不是藩属的日本,国家元更是亲自‘入贺’,关系本应最紧密的越南,却没有来——所以,忍无可忍了?”
“忍无可忍?”克莱芒笑了一笑,“也可以这么说吧。”
“你的意思,”博罗内说道,“中国向越南派出特使,‘查问一切’,仅仅是为了宗主的脸面,并没有什么的用义?”
“的用义?”
克莱芒迟疑了一下,“呃,我暂时还看不出来。”
“那你认为,”博罗内说道,“诏书中说,‘还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以及‘越南到底生了什么’,是个什么意思呢?”
“这——”
“你认为,中国人真的不晓得‘越南到底生了什么’吗?”
博罗内已经在尽量用他自以为平和的语调和下属说话了,但是,克莱芒听在耳中,依旧觉得,署理公使咄咄逼人。
“这个嘛”
克莱芒略略踌躇了一下,说道:“这些年,越南到底生了什么,要说中国人一点风声都没有收到,自然是不可能的;不过,中国在越南没有常驻机构,越南又一直‘不贡不使’,加上路途遥远,中国不了解越南的详细情形,并不奇怪。”
博罗内略带讥讽的笑了一笑,没有说话。
克莱芒心里有点儿不舒服,“那么,公使阁下,您认为呢?”
博罗内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你留意到没有——诏书中,‘咸丰元年’之后,加注了一个‘一八五一年’?”
“呃是的,不过,这又说明了什么呢?”
“克莱芒先生,”博洛内说道,“请你好好的想一想——你有没有在之前的任何一道中国皇帝的诏书中,看见过这种嗯,‘中西合璧’的纪年方式?”
克莱芒迟疑了一下,“这个,呃好像是没有的”
一语未了,心中一动,“公使阁下,您是说,这个‘一八五一年’是写给欧洲人看的?”
“什么欧洲人?”博罗内重重一声冷笑,“就是给我们看的!”
“我们法国?”
“是啊!”博罗内说道,“越南还关别的什么欧洲国家的事情吗?”
“啊”
克莱芒紧张的思索了片刻,点了点头,“您说得对,这么吞吞吐吐拐弯抹角的,确实符合中国人行文说话的风格——”
顿了一顿,微感困惑的说道,“不过,中国人想对我们暗示些什么呢?难道,他们想向我们宣示他们对越南的宗主权?那不是太可笑了吗?”
“不错,是太可笑了!”博罗内又是一声冷笑,“中国还当越南是‘一八五一’年——他们的‘咸丰九年’之前的越南吗?”
说到这儿,脸上露出一丝狞笑,“不过,也好!——非常好!我的机会呃,我是说,我们的机会,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