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0 章 赤心灼冰(1 / 2)

太女 月下卖刀郎 6052 字 20小时前

自相府回去的路上,风临特意命人绕了下,防有人跟着。这一坊住的都是贵人,放眼皆豪门阔户,路过某府邸时,风临在车内忽然听到好大的哭声,心生奇怪,抬手挪窗去看,见是宁平郡王府门前聚了好些人员车马,有几个男女在人群里哭嚎不止。

风临命属下去打听一下,一对面围观的人悄声告曰:“唉是宁平郡王没啦。听说昨儿人跑去山上玩,不知怎地马车翻了,整车人都自山道摔了下去,找了一夜才找着尸首,人都不成样啦瞧那嗣王夫哭得,哎哟听说啊河阳嗣王已从封地往京赶咯,真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啊”

虽不相识,但风临得知后心内仍略有唏嘘。

车驾驶回王府,风临脚刚点地,寒江便迎上前来,面色严肃。风临立问:“怎么了”

寒江悄声道:“来了个棘手的人,不知算不算客。她说她姓柳。”

风临闻言眼神一凛,看向寒江,寒江对点头道:“她带着柳字碧玉章上门,玉章无伪。即便不是柳氏子孙,也定是柳家亲随。我想着她来得蹊跷,恐有要事,便自作主张允进来,安置在偏些的栖霞阁招待。”

“她怎么来的”风临问。

寒江道:“似是步行,听守卫说长街未见车乘,这人出现时,身边就只跟着一个侍从。”

“可说了何事”

“只说求见殿下。还说您若不得空也无妨,她有耐心。”

“呵。”风临扯了下嘴角,面无表情,“她倒想耗,孤却没那个闲时。来准没有好意,速速打发掉罢。”

栖霞阁一楼,正堂之中,银川正带着人为一个戴帷帽的女子奉茶。

女子与侍从并未落座,而是站在不远处外望。男侍从见她久未动,便低声问:“您在看什么”

女子笑而不语。待银川等人布好茶点稍退远后,她方才以极微弱的声音道:“霞红,阁外苑中又植枫,皆意红。人未到,就想先压我一头。”

男侍从抿唇微蹙眉。

话音方落,堂外忽传来行礼声,二人望去时,堂门应声而启,风临一袭玄衣稳走来,凤眸扫向堂中人。女子抬手摘下帷帽递给侍从,缓慢露出浅笑。

抛去宴节不算,仅论私下会面,这还是她首次与定安王面对面。

女子含着盈盈笑意,不露痕迹打量这位传闻中的定安王,觉此人与从前所有听闻具不同,又与所有听闻具有一点相像,仿佛那些传闻皆是她某一面的碎片,只有将这些碎片搜集起,才能拼出一个完整的她。

若不理会那些传闻,仅以她自己的眼来观,那么她对这位定安王印象,便是:行如虎病,定似立刀。

眉目浸薄雪,一笑透骨寒。

女子笑深了几分。当真好个杀星。

见风临走来,她抬袖颔笑,翩翩一礼,声音虚若韧丝,抑扬有度:“辅国府柳言知,见过殿下。殿下福寿无疆。”

对面风临踱步入厅,凤眸亦自对方面上过一圈。

柳言知面似有不足之症,整个人如将熄的银火,星灰色衣袍随着动作舒展,在灯光中隐现流水般的光泽,好似一堆焚烧后的星灰。

“柳言知么。”风临淡声开口,故意不管这是名还是字,就在嘴中念了一遍。“你来此何事”

柳言知弯眼笑道:“殿下快人快语,我也不行虚言。威仪尊前不矫饰,言知坦然以对,今日到此,实为一人。”

“殿下,您可否令鞠舒朗撤回诉言,交与我等。此人行事甚险,或牵连我族。若殿下肯应,柳氏必感念于心,厚礼以报。”

风临不由暗自诧异,柳家人为鞠舒朗上门这是为何,鞠舒朗所诉为刘,而追溯前案,沈雯和欲弹劾的也是刘吕两姓中人,与柳家可谓干系甚远。

心中虽疑,但风临毫不露破绽,淡淡回道:“柳女郎所言孤听不大明白。那是何人也素未谋面之人,她诉与不诉,孤岂能决议”

“呵呵”柳言知浅笑几声,看着风临走到椅前坐下,温声道,“殿下何必否认。言知今日既来,必是存有确论,方敢登府。”

她慢慢走到风临面前站好,声容虚弱,但姿态毫不显弱,反而呈一种温然的从容:“殿下,她入京,不是您的姻亲月惊时领进的么”

风临立时猜测柳家与城门监有关系,心下突动,眼光愈发冰冷。她道:“月映雪出入京,是游乐。至于她带了什么人,与孤有何干系且你又何以断言,那人便是她带进京的”

柳言知笑道:“殿下辩才斐然,早有听闻。但言知今日登府并非为与殿下分辩头尾,更不想引殿下不快。”

“殿下,我等欲请回鞠舒朗,不为政堂,实则为亲缘。”柳言知眼睛望向她,浅声道,“她的侄女沈雯和,乃是我家舅父的妻子。”

风临微怔,满心疑问兼意外,脑中飞快转动,搜刮半天,终于模糊想起,好像自哪听过,柳尚书是不是有个孙子姓沈来着

她顿时恍然,心中立刻泛起懊恼:多年不在京,对朝臣内府亲眷,根本无头绪,果然碍着事了。

面前柳言知仍继续道:“当年沈雯和获罪,本应亲眷皆下狱,舅父与表弟亦该牵连,然外祖心疼年幼的表弟,不忍其受牢狱之苦,亲去求了陛下,总算救得表弟一人,接到家中养大。”

对上了,对上了风临蹙眉想道,大概就是那个姓沈的孙子罢。

柳言知缓缓说:“事虽已尘埃久落,但今朝又疑风扬。旧案定论无异,我等不忧,唯恐鞠舒朗因言获罪,再累沈氏子孙,继而牵连柳氏。”

“故此,今诚请殿下慈心体谅,稍抬尊手,予方寸安宁,我等必报之琼琚。”

风临道:“你凭什么觉得孤会答应”

她手指轻轻在椅子把手上点着,随着动作开口,一个字比一个字沉:“你们是不是忘了楠安之征时,你家对孤的照顾”

柳言知的眼睛缓慢抬起,目光深望她,笑意不知何时浅淡。

“你们要报以琼琚是吗好啊。”风临笑了笑,指甲沉沉点在椅上,声音陡然阴沉。

“柳合。孤要她死。”

皇城城门之外,慕归雨正笑着往车驾走,身后忽响起一声饱含愤意的:“慕霁空”

这一声很大,连远处皇城门的羽林军都侧目。慕归雨悠悠转过身来:“魏御史。嗯还是魏御史么”

“还是”魏泽咬牙切齿地追来,“不过托你的福,明天还是不是就不好说了”

她脸都气红了,忍不住指道:“在陛下面前阴我,你到底想干什么”

慕归雨笑道:“蠢货,我在帮你升官啊。”

“什么”魏泽一愣,四下瞅瞅,赶忙把声音压得极低,“你疯了,在这里讲这话。”

慕归雨也上前一步,微声道:“你我唯有在这讲,才不会让人起疑啊。”

魏泽愈发不解,忽觉自己的步调又被慕归雨带跑,不由生气欲言,却听她道:“魏大人啊,你我越针锋相对,对彼此越好,对她也越好。”

“现在两王相争,魏案瞩目,她不会撤你的。”

按她倒成了为自己考虑魏泽只觉一口气发不出去,又咽不下来,横在胸口甚是憋闷,阴阳怪气道:“这么说我还得谢你了胡讲,你难道有十成把握龙心难测,她若一气把我官袍扒了你难道能阻吗”

慕归雨耸耸肩:“没有,那只能挥泪送别了。”

“你这厮”魏泽真的很想殴打她。

慕归雨瞧了她会儿,忽而语重心长道:“魏霈然,用些心吧你是要陪着她走几十年的人,这样轻浅地行事,怎么能行呢”

“你要谋定而后动,知止而有得啊。”

魏泽愣愣瞧着她,竟见她真的在自己面前叹了口气。霎时间气恼憋屈,羞耻不甘,感动内疚,皆一齐复杂地涌了上来。

魏泽抿唇闷站许久,才憋出一句话来:“原来你是这样想的。”

慕归雨声音很低:“我希望你可以成为能辅佐她的人。”

魏泽心里更复杂,明明触动,却又不想在慕归雨面前显露,硬声道:“想不到你这样为她着想其实我真奇怪,你从前与她并无太深交情,而今为何待她如此好”

慕归雨垂下眼眸,还挂着那浅淡的微笑,缓缓低语:“有时看着殿下,会想到自己。不觉间就想待她好一点,帮她一点,再帮她一点”

魏泽哑然,自她话音中觉察一些摸不着说不出的情绪,竟一时不能回应。

慕归雨笑笑,抬眼看了下远处注目的羽林军,道:“差不多了,在下先告辞了。”

见她要走,魏泽知往后几日怕是都没有再说话的机会,不由得追上一步,低声道:“大理寺那案牍出问题,你也脱不了干系,仔细行事”

“大理寺”慕归雨微微回首,侧颜在晴光里看不真切,只能隐约辨出她还在笑,“呵呵很快就没有大理寺了。”

魏泽站在原地,看着她走上车驾,发自内心道:“什么疯话”

国子监邻街的茶楼包间里,李思悟与文飞扬正对坐着。不知为何,二人气氛冷淡。文飞扬也奇怪对方态度,干饮两杯茶后,想笑言两句缓解,谁料李思悟直接拒了好意。

李思悟直接了当道:“我不大喜欢你。若我没记错,你以前曾在街上骂过她。”

文飞扬张口开的嘴就那么呆住了,哑然许久。她没想到李思悟会如此直接。

李思悟却不管对方,继续皱眉道:“你我恐怕处不到一起去。殿下既然吩咐,我会尽心去做,但旁的还是免了。”

文飞扬缓了挺久才道:“那时我年轻,不知世事,而今都明白了。”

李思悟道:“明白了又怎样,呵殿下一笑而过,我却没法忘了。”

文飞扬被怼这一句也不大高兴,默了会儿,也开口给了她一句:“若我那几年不在京,还真以为你是什么情深义重的。”

李思悟乍被戳到痛处,当时便驳:“你又晓得甚么,那时我也有难处,你当我不想陪她”

文飞扬不说话,只学着她刚刚的样子,怪怪地“呵”了一声。

“哼”李思悟咬牙道,“看来我们确实不搭。也罢,只把差事做好就是了。其余的,不必强求。”

文飞扬学着她的样子,怪怪的道:“哼如此也好。”

二人正说话间,一阵虚微的叩门声响起,一下,一下,一下。李思悟赶忙起身接迎,门外赫然站着闻人言卿。

闻人言卿面貌当真大变,从前文意风流难觅,愁意甚重,眼下浓浓郁黑,神情沉似潭底之石。

李思悟见状哪能不伤怀,仿佛又想起那日金殿撞柱之血,情绪难控,居然与人未曾交一言,便哽咽起来,悲伤问道:“老师怎样”

闻人言卿缓慢地抬起脸,直直望向她,动唇吐出二字:“臭了。”

“人已经,臭了。”

华京宝康门前街心门市,多是酒楼商坊,人声熙攘,至街口便不好行车,风临步行入街市,只带了三个亲卫跟随。昨夜她心绪低落,竟忘了问月惊时所荐何人,今天去京兆府前,顺路探望,顺便问下。

月宅买在邻近坊街,从此地横穿过去是近路,人多,还便于隐行迹。

南陈使团已经抵达邻州,最晚三日后便会入京,街上人大都在议论那位摄政王。风临听着他们讨论那摄政王爱瓷集兰的奢靡事,快步穿梭,面色冷沉。

与柳言知的谈话应该算是不欢而散。对于她的要求,柳言知自然不会答应。非但不答应,而且将柳家与柳合干净撇清,顺便又几言为柳合开脱,婉转称其也只是听命而为。

风临走在街上,忍不住冷笑起来。

待柳言知走后,她立刻派人去暗中保护鞠舒朗。赶来见下月惊时,更是想查问详情,看看跟踪她的究竟是祝勉的人,还是柳家的人。

街上人很多,风临行走速度被迫慢下来。她习惯性暗望四周,忽无意间在街对面某座酒楼门前,看到个熟悉的面孔,脚步慢了下来。

那中年男人本笑呵呵往外走,忽也觉察目光,望了过来,看见风临的刹那面色陡变。

风临盯着他,很快想起这人似乎是来过王府的什么内给事,心道:宫中人怎么在这休沐么。

她看去一眼,本无他意,没料想对方脸色大变,僵着后退一步,居然转身就往回跑。

他不动不要紧,这一跑风临便觉得他有鬼,像极做贼心虚,她当即变了眼神,抬脚便穿街追过去,喝道:“跑什么”

那蒋内给事本就心虚,被这一喝更骇得不轻,飞快往楼内跑去,一路推开人上楼,直往一间包房奔去。

门豁然被他推撞开,他慌张跑进来对屋内人道:“公子、不好了快镇北王、镇北王突然追上来了”

子徽仪正与二侍从在屋内说话,见他复返所言,手里茶杯一顿,惊讶抬头,不可置信道:“什么”

“要糟要糟”蒋内给事满脸是汗,贼一样弓着腰满屋找地方躲藏,子徽仪自座位站起身,犹有惊疑:“她怎么会来”

“谁知道哇完了,要是她看见奴和您见面,怕是全完了一会儿就要上来了如何如何”

子徽仪蹙眉稍默,眼睛忽转向一旁鱼池,顿时有了主意:“别慌,你去里面柜后躲着。素问星程,来帮我搬下东西”

那边风临穿街追去,进酒楼时已不见人影,楼内仆人阻拦,她掏出钱袋就甩过去,只道找朋友,便在一楼堂内寻了一圈,再往楼上去。

出来带的人手不多,她命两人守在楼口,她带张通鉴上楼,分头去找。沿着挨个房间寻去,风临终碰见一间锁了门的,几次敲而不得应,她自然认准,当即冷下眼神,直接绕到内窗前,后退两步,一个大跳直接破窗而入。

哪想她脚刚落地,便听见一声惊叫,自己心里也愕了一下,赶紧抬头看,竟当场愣在那里。

面前室中,子徽仪正背对她所在的窗换衣,他只穿着裤子,白皙的脊背光裸,两手扯着一件里衣正要往身上穿,在背后搭出松垮的衣弧。

他身上残存着些水珠,不知哪里来的,水泽一路润泽,将他的肩头湿得水亮汪汪,黑发被打湿,贴着身躯蜿蜒。

一粒水珠从发丝抖落,沿着雪白的背缓缓流淌,流过细腰,一路滑至深深的腰窝

风临脑子当场炸了。

她手脚全僵住,整个人如石像呆在原地,看似面上无表情非常镇定,可实际脑中早已停止了思考,空空白白,连眼睛都开始发花,张嘴开始胡说起来:“哦,你,挺巧哈。”

子徽仪似大受惊吓,慌乱扯起衣裳裹住肩头。风临两眼的眼神开始四散,像极了呆傻的雁,或许她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在这,酒楼,干嘛呢,换衣服酒楼换衣服”

子徽仪一边裹住衣服一边道:“我、我适才用饭时不慎打翻了汤羹,污了衣衫,不得已借店家的热水涤污,不曾想”

说到此,他又羞又急地看向她:“不曾想殿下会自窗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