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朝会上,朝堂爆发了一次对缙王风恪的弹劾。
自陛下下令五日一朝后,每一次朝会都显得更精彩了些。五日给了那些能臣武吏更多准备的时间,站在朝堂上一开口,就是一句戳人厉害的利箭。
风恪最初遭弹劾的罪名是行事狂悖,奢靡逾礼,她们勉强还可以应付,可到后来,随着谢元珩一派的加入,场面便变得不可控起来。
因为谢元珩等人参的是缙王勾结内侍,贿金乱权。
而所参的受贿对象,正是前几日刚刚处死的刘育昌。其中有力的物证之一,是刘育昌于梦麟受贿的两个庄园,曾经手慕归雨,而慕归雨常出入缙王私宴,已被视为缙王一派。
是而,她们认为是缙王风恪指使慕归雨,使重财贿赂刘育昌,以达成不可告人的目的。
巧妙的是,对于这个目的,她们却并未多言,反而模糊带过,着重于指责贿赂本身。而模糊之处,缙王究竟用这笔贿赂指使刘育昌做了什么事,就由龙座上的皇帝自己去猜想了。
这实在是一个阴狠的招数。
风恪等人也一下被拖住,被迫陷入了自证清白的境地,幸运的是刘育昌死了,倒霉的更是刘育昌死了。
一时间,风恪刘达意等人焦头烂额,对方这招出的太意外,她们半点风声没得,应付起来岂能不吃力,只得尽力转圜拖延。
一众受牵连者、波及者亦加入争论之中,或指摘,或辩言,抑或倒打一耙。然而当事者之一的慕归雨却不知为何,安静得奇怪。她倒也申辩了两句,然以她的才智来论,这申辩实在太敷衍了些。在唇枪舌战中,她始终选择避开交锋,除了否认与缙王有结党之嫌外,她几乎没再回击什么。
满堂红紫争锋,风临静静站在一旁,默然旁观。
南皇城,后宫,绮芳园。
并排朱红秋千上,风和坐在其中一个,两手半抓秋千绳,脚放在地上,以微小弧度,慢悠悠地晃着。
前方,丞相府的子明德正同栖梧宫的人满园乱窜,追着一只三月初的蝴蝶。
他们为这只过早出现的蝴蝶而稀奇,纷纷惊讶,围着追上去看是真是假。一堆人里,子明德笑得最欢快,惊讶得也最大声。
风和目光中有探究。
她太早熟,过早的参与到政事之中,身边又都是些比她年长的人,她根本不知道正常的同龄人是怎么生活的。
她观察着子明德,看着这个小男孩在花园中转来转去,一个劲地笑。
他追那只蝴蝶多久了,也许一刻钟
风和不理解。
一只蝴蝶而已,有什么意思
就算是个不合时节的蝴蝶,罕见了点,又怎样
值得笑吗
子明德还在跑着,渐渐的跟着那蝴蝶慢了下来,蝴蝶似乎坠了,挂在枝上,慢慢地不动了。子明德认真的等了很久,在听到身边宫人的提醒时,忽然很伤心道:“啊死了怎么会死了啊”
风和在远处默默看着,心里道:不合时宜的东西,本来就会死。
许是感到难过,子明德有些失落地在原处站了会儿,少顷恢复了精神,又开始在园中游走,他就在这时注意到了风和。
他要过来么,风和想。
果然,子明德朝着她走过来,不一会儿就站在她面前,行礼道:“净王殿下安康。”
“公子安康。”风和回道。
子明德自然地在她身边的秋千坐下,使劲荡了起来,一边荡,一边笑着问:“我听说今天有朝会呢,殿下今日不上朝吗”
风和道:“吾告假了。你呢,今日为何进宫”
“我来看望舅舅”
风和原坐在秋千上静静等着下文,哪料子明德说完就完了,也不来试探她到底为什么没去朝会,一心荡起了秋千。
风和有点愣,果真是闲聊
正想着,又听子明德搭话道:“那天我在琼楼看见殿下了呢,殿下当时好像在和一个哥哥吃饭我本来想打招呼的,结果姐姐不让,就作罢了。”
风和淡淡纠正道:“不是哥哥,那是吾未婚夫。那天吾也知道你们在。”
“啊”子明德意外道,“他是您的未婚夫啊可他看着比您大好多啊”
“怎么”风和看到子明德不自然的脸色,疑惑问道,“大就不能做夫妻了么”
“啊、我不是这个意思”子明德连忙摆手,“就是,就是不太常见一般来说,订婚不都是年岁差不多的人吗。”
风和道:“是这样吧。”
子明德:“嗯”
察觉到小男孩情绪变得有点怪,风和转移话题,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子明德道:“我叫子明德。您呢”
风和道:“风和。”
子明德道:“我知道,我问是哪个字呢。”
风和道:“禾口和。”
子明德说:“奧,风和日丽的和啊。陛下给你取这个字是什么意思呢”
风和道:“不知道。”
子明德说:“怎么会不知道呢”
风和道:“名字一定要有意义么。”
“当然了”子明德停下秋千,伸出手指头数,极为认真地说:“像我的名字,娘亲就是从:明德慎罚,国家既治四海平。1里面取的。我哥哥姐姐的名字也是,明鸿、明礼、敏文、徽仪,都是有寓意的。”
风和平静道:“是么,原来是这样。那我想我的名字也的确有寓意,只是没那么好。”
子明德道:“怎么会呢”
风和道:“很稀松平常的字,不是么”
子明德道:“不平常啊,和和”他一时想不出什么像样的诗词歌赋来作证,有点着急。
风和注视他着急模样,淡淡道:“唉,果然没有啊,吾就知道这样”
子明德果然真的着急起来,急刹停秋千,慌忙跟她解释安慰,什么“和乃刚柔之谐”“和者致祥之道”说话间额前居然冒出层薄薄的汗。
风和静静看了一会儿,忽然嘴角一弯,浅浅笑道:“我在逗你。”
“什么”子明德不解,刚想问,却见她从秋千上站起。
风和俯望着他,露出浅淡笑意,两个梨涡嵌在她脸上,但叫人觉得没有暖意:“可惜你不能做我的伴读。”
“不然把你放在我身边,一定很有意思。”
下朝后,风临与子敏文在子家的茶楼秘密会见,听子敏文说完,风临面容漠漠,重复道:“李思悟想见孤”
“嗯。”子敏文喝了口茶,借机悄悄观察了下风临脸色。
风临眉眼情绪极淡,听完后也没什么波动。子敏文吞了口茶,放下茶杯道:“我也只是带个话,她缠得我没办法,去不去殿下凭心意而定。”
“去呗。”
子敏文有点意外:“嗯”
风临仍是那副淡淡的神情,道:“她要见,就见呗。”
子敏文反而不踏实了:“想好了啊,真要见吗”
“嗯。”风临道,“听听她说什么也行。如果说的不自洽,那她的行为就反常。”
风临将杯盖盖在茶杯上,“要除掉。”
子敏文背后微凉,遮掩着又喝了口茶。风临等她喝完后说:“她还是托你转告”
“啊,是。”
风临点一下头,“那劳你告诉她,想见孤,就来孤府上。”
子敏文微愣:“殿下的意思是”
她边问边抬眸,正见风临眼中那冷而锋利的眸光:“她想见,只有一条路:递拜帖,走正门,光明正大进王府求见。除此之外,孤一概不见,一概不闻。”
子敏文心中微沉,不觉叹息,此话之意,她如何还不明白。
下午,定安王府,慕归雨到访。
彼时风临方回不久,正在归车置马,委寒江接迎。寒江引慕归雨入府,往映辉殿行去,路上正见银川在送一个妇人:“张大师,不喝口茶再走吗”
那妇人脸色不自然,抬手擦冷汗道:“哎呀不喝了不喝了,殿下要的急,这就得回去赶制,姑娘好意老妇心领了。”
因慕归雨戴着帷帽又遮了面,故而也不怎躲避,路过时观察了一眼,对寒江道:“那貌似是京中的雕玉匠人。”
寒江有点意外:“大人您也认识这位师傅么”
慕归雨道:“曾在玉行中见过。”
“原来如此。”寒江笑着引路,二人只当是闲聊,话题两三句便过了。
在将近映辉殿的道上,两人正巧碰见置完车回来的风临,便行礼招呼,一起往殿去,寒江适时带着各跟随者稍稍退远跟随。
慕归雨依稀记得从前这等琐事都是平康在管,而今时自入府却未闻其声,因问道:“怎未见平康管事”
风临目光稍暗,片刻后答:“他状态不太好。”
慕归雨不再多说,想着寻个话题岔过,正走着,远处路上一内府男随从匆匆而来,有事欲禀,显然是内府之事,慕归雨本欲稍避,谁料风临直接道:“说。”
男随从看了看一旁慕归雨,犹豫再三,还是执手禀道:“禀殿下,郎君郎君又闹将起来。”
“唉。”风临没忍住直接叹了口气,抬手想吩咐什么,又无法可使的样子,手转而揉额,十分焦躁道:“凭他闹吧,仔细别让他伤到自己。”
“诺”
男随从飞速退下,慕归雨在旁静静听着,眼珠微转,直到入了映辉殿坐定,方才开口:“宁韶”
风临坐在椅上大叹一口气,真是一切尽在不言中。
她道:“并非有意设计,当真是凑巧。但孤素日为此头疼也是真。”
慕归雨问:“宁公子闹得十分频繁么”
风临叹气道:“频繁,但他并不全是闹,他的确想寻死。孤一直找人看顾他,就是怕他寻短见,真的不想让他出事,可孤对他实在没法可施”
说到此,风临语调都变得低沉:“你也知道,孤亏欠他家,他是恨着孤的。叫他在孤的府里,还躲藏着,他怎能不厌恨,可他这个身份,孤绝不可能把他交给别人看顾的。唉劝也不得,纵也不得,实在无法可施”
慕归雨看了她一会儿,微笑道:“殿下既不放心将他交与别人,又觉着令他躲藏过意不去,那在下倒有一法可解。”
风临眼睛登时亮起来:“什么法子”
慕归雨微笑道:“殿下干脆把他纳为郎君好了。”
风临道:“能不能说点人话”
慕归雨:“有哪里不妥吗”
风临:“你觉得有妥的地方吗。”
慕归雨:“镇北王侍君不就可以在府内获得一定自由么,偶尔还能带去外出。”
风临:“你是不是精神不正常”
慕归雨:“这样宁公子将来也有人照顾了,挺好的。”
风临:“孤早觉得你精神有异了,府上有个医官治癫症很不错,不如今日看看吧”
慕归雨:“我说真的,殿下,宁公子来日要如何归宿贵府真的是最好选择了。”
风临:“嗯嗯嗯秋医官不知忙不忙,得尽快让她来一趟了。”
慕归雨:“殿下非要这样聊天吗”
风临:“那你说不说人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