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弟两人商谈了一番,别互相道了别,临走前风依云磨磨蹭蹭,似是有话要说的样子。风临见他吞吞吐吐,心中明白一二,道:“你放心,那个巫蛊娃娃我今早来前就丢到火里烧了,我亲自蹲在灶台前盯着它化成灰的。”
此言一出,风依云微舒一口气,对她道了声谢。风临摆手道:“不用客气,只是你以后莫要再弄这些了,没什么用。日后看谁不爽,直接告诉我,我帮你把他吊起来打。”
她说到这十分得意:“这就是姐姐该做的,对吧”
“不对。”寒江面无表情道,“殿下,没几个姐姐会把人吊起来打的。”
“行了行了,知道了。”风临尴尬得应了几声,和风依云各回各宫。
此后十数日,反倒异常平静,宫中除了皇太夫一日病重一日,再无旁的事。
风临脚好的差不多,就开始正常上课,闲的没事逗逗子徽仪,骂骂宁歆。风依云也同以前一样,整日板着张脸,规规矩矩走日程。
二人那副做派,仿佛全然没有前些日子推心置腹那一回事。
直到月末这日,风临正与宁歆在书房习画,太女身边的青松来到书院,说是奉太女之命,来给风临送画册。
风临应声而出,看似无意踱步,与青松走到僻静处。青松恭敬将画册递给风临,声音微不可闻:“太女托奴婢传话,说时机已到。”
“嗯”风临沉思了一会儿,悄声问:“长姐没说旁的比如今晚何时”
“没有。太女殿下说十拿九稳,余下的由您尽兴。命奴婢告诉您随意为之,有她托底。”
她听了一笑:“长姐这是要考验吾啊”青松笑而不答。风临点头道:“吾知晓了,你且回吧。”
“奴婢告退。”
风临拿着画册回到书房,宁歆立时扑了过来,指着桌上风临方才的画笑道:“我说你怎么不让我看,你这画的是花鸟图不知道的还以为老母鸡啄食呢”
“你也没好到哪去,那竹子画得和芦苇荡一样。”风临也五十步笑百步,“要论画,那还是吾长姐画的好,那一手工笔是精妙绝伦”
突入其来的炫姐打得宁歆措手不及,这一回合她支支吾吾半天接不上来,她那大姐和她一个性子,打人是把好手,至于书画,那是能拿多远拿多远。
风临笑够了道:“听说少将军近日被调到右率军了当真是年轻有为。”
“是啊。”宁歆点头道,“是陛下下旨的呢,把大姐调去太女亲军做领军。虽然我不懂这职位有多好,但母亲和大姐都很高兴,圣旨到那日俩人晚上乐得睡不着觉,在院里舞了一晚上大刀”
“哈哈哈”风临笑够了,话锋一转,“说起来宁歆,你很久没有留宿宫中了,今晚要不要留下,有好戏看哦。”
一听这笑意满满的“好戏”二字,宁歆没来由头皮发麻,赶忙拒绝:“得了吧云逸我还不知道你准没憋好屁我不住。因着王家败仗,要调兵,我母亲忙得焦头烂额,我可不敢再给她惹麻烦了,真会挨揍的”
“好吧,挺遗憾的。”风临倒不像是开玩笑,颇为遗憾地叹了口气。两人画完画悠悠逛逛出了书院,便各回各家了。
回了栖梧宫,风临和子徽仪悄悄嘀咕了几句,子徽仪点头出了栖梧宫,不多时便回来,对着风临点了点头。
她心中了然,踱步到小厨房,对着正忙碌的裴自清喊了一句:“喂,裴小郎君”
“啊,殿下来了。”裴自清转头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这人整日在油盐里往来,却不沾什么油腻,什么时候看都是清清爽爽的,很令风临称奇。
裴自清理好袖子,板板正正走到风临面前道:“殿下有何吩咐”
“有莲子没有”
“食局有。”裴自清有些疑惑,“殿下问这个做什么”
“你今晚上一道莲子羹,”风临笑道,“不要剔莲心。”
“不剔莲心”裴自清更疑惑,“殿下不是最不喜苦味吗”
风临道:“听旁人说起,突然想尝尝。”
她一时兴起也是常有的事,裴自清也没有再问,点头便要去食局取莲子。风临若有所思,突然叫住了他,没头没脑问了一句:“近来没遇到她吧”
眼前人脚步一滞,轻声回道:“没有,奴婢避之不及。”
“嗯”风临上前两步,低声道,“她前两日也掉进坑里,摔伤了腿,你若是想瞧一瞧,吾或可帮你,那日瞧着你也”
“殿下。”裴自清低头看着她,很认真的答:“您救了奴婢一命,奴婢不会骗您。那日之前,奴婢虽没有招惹,但心中的确有几分不该有的情意。但那日过后,这点点情愫也消散了。奴婢只想做好小膳房的掌膳,不想,也不会与那位有瓜葛了。”
少年的声音轻轻,话语却异常坚定。他的眸子很清澈,一眼能望到底,眼睛是不会说谎的。风临仰着头沉默了一会,道:“既然小郎君这样说,那吾此后便不再多言了。”
“嗯”裴自清听了这话不知为何移开了目光,耳朵也红了几分,“殿下莫要再称奴婢为小郎君了奴婢哪担得起这个称呼您还是叫奴婢为掌膳,或者小裴就好。”
“为何啊称呼男子不都可以这样叫吗”
“可可奴婢便是奴婢,不能同其他男子相提并论的。”
“有什么不能的真是奇怪。”风临歪着头,瞧着完全没打算听的模样,背着手往回走,道:“快去快回吧,裴小郎。”
裴自清无奈一笑,脚步轻快直奔食局去了。
风临正往正殿走,角落里突然冒出一个声音:“殿下”
“我去”风临吓了一跳,正欲开骂,定晴一瞧,原来是子徽仪。他不知何时藏在这里,正幽怨的看着自己。
她笑道:“徽仪,你在这里做什么”
子徽仪从阴影里走出来,轻轻甩了甩水色的衣袖,腰间的玉佩叮咚一响,恍惚有种水神的错觉。
他幽幽抬眼,话语间带着几分埋怨:“小郎君殿下可从来没唤过我小郎君呢”
风临闻言一笑:“你这生的哪门子气啊不都这样唤的吗”
“嗯是呢”
眼前的人瞧着完全没听进去,脸上还更不悦了些。风临不知为何,脸上笑意更盛,走前几步,悄悄说:“你瞧你,我虽没唤你小郎君,但从前不也唤你公子的吗何况现在唤你徽仪,怎么瞧着都是我们更亲近些呀。”
“嗯。”子徽仪垂着眼帘,终于有些笑意,道:“殿下说的有几分道理。”
她停在子徽仪两步前,笑道:“怎只有几分道理呢不应当是很有道理吗我可是连家底都给你的人呀,还不够在意你吗”
“”子徽仪脸突然红了,往后撤了一步,别过头不再说话。风临笑呵呵的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别提多高兴,解下腰间今早才挂上的小钱袋,不由非说往他手里一塞:“你穿这色的衣服很好看,再做几套。”
说完也不等他回话,转身一溜烟跑到殿里去了。
白苏跟在她身后跑过来,啧啧称奇:“哎呀,殿下原本寒江说我还不信呢,真是眼见为实哪用两年啊咱殿里的那点金子照这个送法,最多撑一年。”
“早说了,殿下日后定然色令智昏。”寒江见怪不怪道。
饶是再厚脸皮的人,也经不住这方面的调侃,风临红着脸道:“行了嗷不许再说了,吾有正事要做”
她逃也似地跑到正殿,往皇夫身边一坐,静静等着。
天色将晚,武皇终于踏着夕阳来到了栖梧宫。她有孕五月,肚子已然显怀,但身姿并不显臃肿。这段时间她常来栖梧宫,被皇夫照料的很好,气色也红润很多,远远望去倒显得丰腴雍容。
“朕想着你的汤,连奏折也没批完就来了。你的手艺当真是勾人。”武皇轻轻地笑着走来,拉住皇夫的手。
这段时日武皇与皇夫先前的关系缓和不少,看着也算是恢复旧时的和谐。皇夫回握武皇的手,另一只绕到她身后,轻轻扶住她的腰,道:“陛下有孕,自是不宜操劳。汤臣早早便备下了,即刻便端来。陛下今日如何还有恶心的症状吗”
“今日都好。”武皇道,“在你这,吃的自然舍不得吐。如今只是夜里难寐,没什么法子。”
“嗯”皇夫扶着她坐下,眉头微皱,似是在思考如何能让她睡得安稳些。一根手指轻轻点到他的眉心,皇夫微惊,对上武皇的双眸,她柔声逗道:“又皱眉,不怕长皱纹吗”
只这一点,皇夫的脸便红了,也不答话。
两人周身飘着淡淡的暧昧,一个童声冷不丁响起:“你们是不是忘了我还在这里。”
“啊”皇夫恍然,回头看着不远处的风临。这一不小心,真把她给忘了。
风临走上前幽怨道:“我就是多余的,唉。母皇和父亲且再忍忍吧,吃过了饭我就不碍事了。”
“小丫头,哪里学来的”武皇笑得开怀,伸手拉过风临,风临看着武皇的肚子,满脸好奇,声音也变得轻柔:“母皇,我能摸摸看吗”
“可以。”
皇夫赶忙嘱咐:“临儿,可要轻轻的啊。”
“嗯,父亲放心。”风临郑重点头,轻轻摸上母皇隆起的小腹,道:“真是神奇呀。”
武皇的表情难得柔情,道:“临儿想要个弟弟,还是妹妹啊”
风临不假思索:“都好。”说完又抿了下嘴,似是想起什么一般,改口道:“我已经有弟弟了,还是妹妹吧。”
此话一出,皇夫的眼中闪过一瞬隐秘的哀伤。武皇倒神色未变,只是也没接话,沉默的笑着。
宫人陆续上菜,皇夫在一旁给武皇布菜,风临则坐在自己的凳子上,捧着一碗东西,吃得是呲牙咧嘴,满面痛苦。
武皇奇道:“临儿,怎么这个吃相”
“母皇莫怪,只是这羹实在太苦了,吃得儿很痛苦。”
武皇问:“这是什么不好吃就不要吃了。”
风临抢在皇夫发问前开口:“不行啊母皇,这可是父亲给我准备的。御医说我这几日心火旺,父亲才给我加了这些莲子心呢,肯定要喝完的。”
“是吗”武皇若有所思道,“莲子心是苦。”
皇夫在一旁不作声,疑惑的看了一眼风临,风临坦然迎上,一副无事模样。他默默应下了这个事,打算事后再问。
吃饱喝足,风临在殿里坐着,听着武皇和皇夫聊天,手里拨弄着香熏球。就这样坐了一会儿,她起身道:“父亲,我好像吃的多了些。”
皇夫立刻走来,关切道:“是腹胀吗要不要喝些消食汤”
“不想喝。”风临摇头,“我真是一点东西也喝不进了。”
“这”
“出去走走吧,消消食。”武皇接话,缓缓从椅子上起身,“正好朕也坐了一整日,也出去走走。”
皇夫笑道:“既然陛下这样说,那就走吧。”
出了殿,风临格外开心,拉着皇夫的手呱唧呱唧讲个不停:“父亲,母皇,那芳华亭附近的海棠花开了,风一吹漫天的花雨,就像是晚霞一样,好看极了”
皇夫一笑,转头看向武皇。武皇爽快道:“走吧。”八壹??
几人悠悠往芳华亭逛去,正巧路过毓秀阁。风临拉着皇夫的手,在毓秀阁前停下了脚步,冲武皇问:“母皇,我能去叫弟弟一起看海棠吗我很久没见到弟弟了。”
武皇有些迟疑,轻轻望向皇夫,皇夫道:“臣无妨。”她才点头:“可以。”
还未等几人入毓秀阁,便听到几声微弱的哭喊,毓秀阁的宫人见到武皇很是惊慌,居然一路跑着回殿通报。
武皇眼中笑意收敛,踱步入内。
王修容倒是面色从容,对着武皇与皇夫规规矩矩行了礼,出言责备了方才不懂事的下人,而后才问:“陛下与皇夫殿下到访,不知有何事”
“无事,只是临儿想弟弟了,想来瞧一瞧。依云呢”武皇道。
王修容粲然一笑:“这是来的不巧了,依云今日身体不适,早早便睡下了。”
“身体不适,可是病了”风临关切道,“我只瞧一眼弟弟,看他无事就走。”
“小殿下,依云已然睡下,臣侍担心会吵醒他”
话还未说完,只听得廊外传来一阵骚动,风临拔腿就往外跑,那外面几位宫人拦着一个小房间的门,正低声劝阻什么。
果然是被关起来了,风临暗暗咬牙,也不顾形象呵斥道:“你们作甚陛下面前,也敢这般没有分寸”
刘育昌站在武皇身后:啊呀,这您说完了奴说什么啊只得干干的把嘴合上了。
武皇慢悠悠朝着那边撇了一眼,低声道:“放肆。”
几位宫人立时一满身寒颤,手上动作一滞。趁着这个功夫,那扇被堵住的门猛然推开,一个瘦弱的小人踉跄跑出来。
风依云满脸泪痕,在武皇瞪大的双眼中,伸出了那遍布鞭痕的手,饱含着委屈,喊出了那声:“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