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宫女扶着都摇摇欲坠的盛贤妃登时来了力气,一把推开宫女的手,冲出来两步。
可是这消息来的突然,平地起惊雷一般,同时又震的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原是第一时间要冲下去质问的,脚步又生生刹住。
怀揣着一丝侥幸的希望,没有再上前。
皇帝和她差不多同时起身,却明显要比她冷静的多,只是站在案后捏着拳头质问:“再说一遍,什么事”
跪在大殿之内的是他派去皇陵“监督”云峥的内侍。
细看的话,那内侍衣袖有被火燎过的痕迹,手背有伤,脸上虽然擦汗擦花了,但也明显有蹭上了木炭灰的痕迹。
他抬起头来,一脸即将大难临头的惊恐与绝望,带着哭腔、哀痛的又重复了一遍:“皇陵行宫大火,宁王殿下居住的寝殿走水,殿下被困火海,没没救出来。”
“你胡说”盛贤妃终于绷不住,提着繁重礼服的下摆冲下去,揪住那内侍又抓又挠的踢腾打骂,“除夕之夜,国宴之上,你敢大逆不道诅咒我儿就算是走水,那么多随从护卫都是干什么吃的”
“是真的。”内侍也不敢躲,脸上被她抓出道道血痕,还是只能实话实说:“因为今日除夕殿下心情不好,入夜就将殿内侍奉的人都赶了出来,独自关在殿中喝闷酒,想想是喝醉了,奴才们又都聚在别的院子里一起守岁,等发现时已已经晚了。”
“本宫不信,你胡说”盛贤妃依旧大闹,不肯接受。
就听见里面暖阁里李公公一声惊呼:“陛下”
众人再度受惊,不约而同齐齐循声看去,就见皇帝捂着胸口跌回了椅子上,脸色极是不好。
“太医”顾皇后一边帮忙安置他坐好,一边沉声喊人。
正好何太医二人都还跪在暖阁之内,连忙起身,就近便要上前。
不想,皇帝却抬手制止了。
两个太医脚步顿住,却是面色焦灼,一时进退两难。
皇帝深呼吸了两次缓了缓,虽然再开口时语气还算稳健,可声音里却能听出明显的外强中干。
他说:“朕无碍。”
再多的话
却也像是根本说不出来了。
这些事,严格说来和祁欢没什么关系,所以祁欢并没有试图上前,只却也难免受了大环境影响,神情紧张的看着。
正在满殿都慌张无措时,她突然有种直觉
循着这直觉一转头,就看笔直跪在地上的叶寻意冲她露出个恶意又挑衅的笑容来。
其实都不用她这么明显的暗示,就单是看在她咬上云峥的节骨眼上就传来云峥身死的噩耗,祁欢也立刻心里有数
死无对证而已
云峥之死,必是这女人手笔。
并且叶寻意自己可能还没这个本事,里头可能还有云珩配合她行事的手笔。
祁欢就觉得这女人现在拿这事冲自己示威,很奇葩很没道理
云峥死了,她只会乐见其成,并且就算云峥这里死无对证被扣上了主谋的帽子,叶寻意这个冲锋陷阵的从犯也是明知他们在做什么还跟随去做的,这种情况她也是必死无疑,这有什么好得意的
就凭她拉了云峥垫背
那要示威也示威给皇帝和盛贤妃看啊,冲着她挑什么眉毛瞪什么眼
因为实在理解不了这个女主扭曲了的心理,祁欢就带着一种看神经病一样的心态,与叶寻意的视线对上,眉头不由皱的更紧。
然则
就是她这个下意识的举动,又仿佛正中叶寻意心坎儿上,叫她受了什么鼓励似的,就越发显得得意起来。
祁欢与她大眼瞪小眼这当口,顾皇后已经当机立断的开始收拾残局,吩咐太子:“湛儿,你父皇身体不适,需要休息,你陪他先回寝宫安歇。”
说着,她用力握了皇帝手腕一下,该是安抚于他,“陛下安养身体要紧,守岁这事儿不必强求,您圣体安康才是上天与祖宗庇佑,朝臣和百姓们最想看到的。”
皇帝这会儿应该确实有些支撑不住,并且明显对她也十分放心,就点了头。
满殿的朝臣命妇连忙起身,跪拜:“恭送陛下”
云湛亲自搀扶,和小苗子一起,扶着皇帝自后殿先行离开。
李公公却是自觉留了下来。
这时候,盛贤妃也行尸走肉一般,失态的瘫坐在了大殿之内。
华服铺洒了一地
顾皇后微微叹了口气,命令焦嬷嬷:“贤妃受了惊吓又伤心过度,也送她回寝宫安养,顺便宣太医给瞧瞧。”
焦嬷嬷带了几个宫人下去,几人合力把盛贤妃架着起身。
正待要弄出去
行尸走肉般的盛贤妃却又突然回过神来,挣脱开来,大声道:“不,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本宫绝不相信皇儿罹难去皇陵,我要去”
“娘娘”桑烟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抱住了她,“这黑灯瞎火的,皇陵又在郊外”
盛贤妃奋力挣扎,到底还是因为受了大刺激,没两下就虚弱的倒了下去。
但她人是没有完全昏厥的,看着还有意识,只是身子虚软乏力动弹不得,就只哀哀的泪流不止。
焦嬷嬷带着人,连扶带抬的赶紧把人弄走了。
顾皇后却并没有忽视她的话,转而又吩咐贾公公:“贤妃这话说的没错,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你点一千御林军马上赶过去确认皇陵方面的具体情况。带上京兆府尹和仵作,将皇陵封锁起来,查明走水的前因后果,以及若宁王真有不测,核实具体死因,并且保护尸身。”
“是”贾公公应诺。
京兆府尹就在下面宴席上跪着,闻言也赶紧出列,匆忙跟着走了。
处理好噩耗相关事宜,顾皇后才叫起了跪了满地的朝臣命妇和奴才们:“众卿家都起身坐回去吧。”
“谢皇后娘娘”众人又都爬起来,并且规规矩矩重新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上。
而顾皇后也没有再说什么掩饰太平的场面话或者重宣歌舞,她一人坐在主位之上,俯视跪在近前的叶寻意。
但叶寻意明显还是怕死的,在她视线移过来时立刻便收敛了有恃无恐的那副嘴脸,变成谦卑的垂下眼睑的姿态,不叫旁人瞧见她确切的神色。
顾皇后道:“看这样子宁王是极有可能凶多吉少,没机会回京与你当面对质了。他的事,稍后陛下自会交由有司继续查问核实,有罪无罪今日本宫不予置评,但是你你捏造证据构陷瑞王的人证物证皆已齐全,若是宁王指使,你便是知错犯错、助纣为虐,因为你构陷瑞王的罪名非比寻常,此事有伤国体,你已经是百死莫赎之罪;而倘使宁王无辜,你身上就要再加上一条攀诬构陷于他的罪名,更是罪加一等,罪不容诛。本宫依照我大觐律法,代陛下赐你死罪,你当是无话可说吧”
换个人,落到这个下场,就该诚惶诚恐涕泪横流的求饶了。
可叶寻意这个死过一次的人反而淡定了,她不慌不忙抬眸正视顾皇后的面孔,掷地有声的反问:“妾方才说过自己也有苦衷,娘娘都不叫太医给妾诊个脉,确认一下宁王确实有给妾下毒威逼吗这天底下谁人不怕死妾不过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遭人挟制,我能如何所谓好死不如赖活着,敢问皇后娘娘,如若是您有此遭遇难道就不会抓住一切机会,挣扎求存吗怎么到了妾身这里,想活着就成了天理难容之事了”
顾皇后面不改色,依旧是高高在上不容侵犯的高雅模样。
她并没有恼羞成怒,也未曾直接忽视掉叶寻意的歪理邪说,她只是就事论事:“从瑞王通敌案案发到如今,这几个月里你出入宫门数次,私下与贤妃相处过,甚至在宁王不在的场合陛下与本宫都见过你几回了。哪怕真是宁王威胁了你,你想活命,不求救于陛下与本宫,反而选择继续害人。你是觉得本宫与陛下都是傀儡废物,连区区宁王都制不住吗你不信天子,于陛下眼皮子底下戕害皇室,这已经是不忠不义大逆不道的重罪了。别拿弱女子当挡箭牌,即便是弱女子,她想活没有错,自救也没有错,害人就是大错特错,罪该万死”
叶寻意也是当过皇后的人,站在权利的制高点上大义凛然,断过许多人的生死命运。
那时候她也都是侃侃而谈,觉得自己言辞犀利,无懈可击。
可如今,她跪在顾皇后面前据理力争时,却意外被对方死死压制,无论逻辑和气场上都输的彻彻底底。
就好像,她从未风光过;
就好像,她生来就是一只微不足道的蝼蚁一般;
就好像,她这辈子无论如何挣扎,都注定了卑微的翻不了身一样
她是不服输的,张了张嘴,还想辩驳,可话茬都被堵死了,一时之间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回嘴。jujiá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