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从头再来·下(2 / 2)

天盛长歌 天下归元 3313 字 6天前

沙包那一侧,赫连铮始终没有多走一步,没有出面和凤知微打招呼,他将手按在沙包上,没有听身后佳容絮絮叨叨,只怔怔听着她离去的脚步声。

这脚步声多听一刻,也是好的。

这一生所有人都在经历离别,长亭短亭,依依相送,他多少次对此嗤之以鼻,到得此刻才明白原来文绉绉的书果然没文绉绉错,那别,黯然销魂。

销魂到一生无惧的他,竟然此刻迈不出脚步,去坦然从容和她告别。

他怕自己看见那双眼睛,便将哀求她留下的话脱口而出,他不怕自己收获失望的答案,他只怕他不够自觉令她为难。

他将手指狠狠抠进了沙堆中,粗砺的沙石在掌心间碎成齑粉的同时,也将掌心磨破,火辣辣的痛里,一直沉甸甸压着离别阴霾的心似乎得了一份抒解的痛快。

月色升起,星光渡越,草原至尊的王,将头抵在沙堆上,无声辗转。

他身后,佳容闭了嘴,将他的背影,长久怔怔望着。

月色拉下长长的孤凉的影子,远处石山上有落单的狼在凄越的嚎叫。

有人等在他身后,他却觉得世间只剩了他一人,在那样彻骨的冷和孤寂中,一遍遍告诉自己。

明日。

她将离开。

长熙十五年元月,一个消息伴随着新春的喜庆,亦如鞭炮烟花一般在天盛疆域之上绽开,绽出天盛全国上下,一片腾跃的欢喜。

金銮殿上天盛帝正在元宵大宴,姚大学士将喜报递上,老皇欢喜的当即站起身来,哈哈大笑。

“国士不亡,天助我天盛也”

消息传到青溟书院,青溟书院的学生们当即凑份子,买了一间屋子的烟花,在书院门口放了三天三夜,害得看门的老头扫了七天,每天早起扫地都要骂一句:“害死老子了早知道当初就不放那小子进门”

消息传到南海,颠倒醉乡几个月的燕家家主立即从酒乡里醒了过来,抱着那封信怔怔流了半晌泪,一迭声的命人给打点行装,马蹄踏踏,直奔帝京。

震动的不仅是朝野,人流如织的帝京通衢大道,人们奔走相告。

“白头崖之战最大功臣,传说中力战而亡的魏副将没死,他还活着”

茶楼酒肆,到处坐满了津津乐道的百姓和士子,大口大口喝着茶水,口沫横飞大谈魏副将如何“杀敌三千身陷敌营”,如何“智破敌军威武不屈”,又如何“披发城头慨然骂敌”最后如何“誓死不屈毅然跳楼”。

百姓们谈论着万军阵前魏大人被俘上城,无耻的大越意图以大人要挟天盛退军,大人城头悍然一跳,碧血丹心照汗青。

说的人意气雄壮,自己被感动得泪光闪闪,听的人张大嘴巴,满眼里都是崇拜爱戴。

“魏副将被五花大绑押上城头,钢刀架颈夷然不惧,红头发黄眼睛的大越主帅在城楼上叫嚣,只要魏副将跪下来磕个头,就将他延为上宾,许他一世荣华富贵,这分明是要羞辱我军,我们的好魏将军,呸的一口唾沫吐过去”

“好脏”有人忍不住喃喃一句。

人群齐齐怒目而视,那不识时务的小子缩缩头,闭嘴。

“吐到大越主帅脸上,大骂,尔等蛮荒边贼,胆敢犯我天盛天威,还不赶紧引颈受死弃槭投诚”

“白痴啊,自己被俘虏了,要人家投降”

还是刚才那小子,他身旁一个少年,微笑着拍拍他的肩,道:“世人都是这样,说得好听叫一厢情愿,说得不好听,叫自我假想。”

“你两个什么玩意”有人看不过眼这两个冷嘲热讽的,跳过来大骂,“莫不是大越探子”

“啊,莫误会莫误会。”温和少年连忙抱拳,“我这兄弟脑子不好,各位继续,继纨”

脑子不好的兄弟欲待跳起,被他一脚踩在袍角。

“算你识相”

“大越主帅恼羞成怒,要在城头上将魏副将千刀万剐,打击我军士气,魏副将爬上蹀垛,双臂一振,牛筋绳寸寸断裂,他铜铃似的大眼闪着愤怒的怒火,雄壮宽阔八块胸肌的胸膛担起沉没的日月,他对着朗朗青天浩浩大地,举拳高呼儿郎们生死不足畏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冲啊,大越敌军被魏将军的焕发英姿震得拜倒在地,颤栗不敢动,魏将军回首轻蔑的看他们一眼,毅然纵身一跳”

“啊”百姓们开始落第一百三十七次泪。

“啊人生自古谁无死,西出阳关无故人,一个黄鹂鸣翠柳,轻丹已过万重山”

桌子旁那脑子不好少年埋头桌上,肩膀耸动,旁边那个淡定喝酒,仔细看手却有点抖。

“好诗好诗好将军好将军眼如铜铃八块胸肌”脑子不好的那个,颤抖着手,挣扎着去够茶壶。

“喂你在干嘛”众人本就盯着这两个异类,此时看见那肩膀耸动的家伙,一开始还以为是在哭,但是他偶一抬头去够茶壶时,脸上哪里有泪痕眉梢眼角笑意未去,敢情是在笑

百姓们愤怒了。

百姓们为魏将军不平了。

百姓们纯洁美好的情感,绝不能被这两个轻狂薄凉小子如此践踏。

如此义薄云天闻者落泪见者伤心的铮铮事迹,这两人居然无动于衷大肆嘲笑是可忍孰不可忍骂我爹可忍不为魏将军哭不可忍

“揍他们”

一呼而万人应,满酒楼沸腾起来,无数人翻过凳子跳过桌子窜上柜子捋袖子脱鞋子奔向那两个倒霉蛋,鸡蛋花生米茶杯口水满天飞,两个倒霉蛋见势不好,哗啦一声翻倒自己的桌子,抱头向桌子底下一钻,蹲那里不动了。

无数双脚蹬进来,两个倒霉蛋身上一堆好大脚印子。

正打得不可开交,远远传来一声呼喝。

“忠义侯回京啦大学士率满朝文武全体郊迎快去看啊”

唰一下人跑得精光。

“咦。”桌子底下俩倒霉蛋蹲着,一个问另一个,“不是明日才郊迎吗咱们从驿站里偷溜出来,他们接的是谁啊”

另一个还没回答,思索着刚才那声呼喝怎么听起来有点耳熟

随即便看见一方袍角,停在了自己面前,一人弯腰伸过手来,掌心洁白如玉。

含笑的声音响起。

“自然是来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