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突然站起,一伸手,寒光一闪,突然从地下包袱里抽出一柄打磨锋利的小斧
不待目瞪口呆的凤皓反应,她抡斧而起,一斧头劈在木栅栏上
“哗啦”一声,碗口粗的木栅栏断成两截,木屑飞溅里凤夫人停也不停,第二斧再次砍下。
凤皓抱着头大叫一声,惊惶的退到牢里,瞪大眼睛看着凤夫人疯狂的砍牢门,砍得牢门上的锁链哗啦哗啦巨响母亲疯了她这是要劫狱吗可能吗有这么当着人面砍门劫狱的吗
“娘,你疯了”他大吼一声,惊惶的缩到牢壁前,背心紧紧靠着冰冷的墙壁,对外面大叫,“她疯了她疯了我没叫她劫狱不是我不是我”
毫不掩饰的巨大响动惊动那批刚刚走开的衙役,他们霍然转身,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世上居然还有人,大白天在衙役的眼皮底下,公然持斧砍牢门劫狱
因为太不可思议,他们愣在那里一时忘记反应,凤夫人却仿佛根本没听见凤皓的狂呼,三五下劈开牢门,将斧头往地上一扔,大步跨进牢里,一把抓住凤皓便向外奔。
“儿子,我们走”
惊呆了的凤皓被她拉得一个踉跄冲前一步,随即反应过来,拼命赖着向后退,“不不不我不和你走,你疯了,你害我”
在牢里关着死不了,暴力劫狱却是死罪
他拼命要挣脱,凤夫人手却如铁钳似的牢牢刁住他手腕,他在惊恐的挣扎里混乱的想,母亲竟然武功没有落下她是什么时候修炼的
此时衙役已经反应过来,哗然一片的直奔过来,有人在惊叫,有人在怒喝:“抓住她们”有人飞快奔去报信求援,外面有更多的人影晃动,包围过来。
凤夫人抓着凤皓,一脚踢起那个包袱背在背上便向外冲。
凤皓在一片混沌惊恐的昏乱里,眼神无意识的随着包袱落在母亲脸上,突然发现凤夫人脸上神情古怪,人越涌越多,重重包围里,她竟然露出一丝古怪的笑意,而眼角,有一滴晶莹的泪水,无声无息迸出。
随即她决然一仰首,眼泪不动声色的顺着眼角流入鬓发里,远处油灯昏惨惨的光芒映着她昂起的下颌,一个坚定至不可更改的悲怆姿势。
他突然便心惊起来。
人潮蜂拥而来,将出路堵得死死,他的手在母亲手中,用尽全力挣脱不得。
随即他便听见母亲在他耳边,轻而苍凉的说:
“皓儿,对不起。”
与此同时。
金羽如流,穿越熙攘烟火,直奔西华巷秋府,砰然一声踢开大门,在满院子的惊呼乱叫中长驱直入,刹那间团团包围凤夫人和凤知微各自住的小院。
为首者一声大喝:“凤知微人呢”
三日前。
皇城西侧,靠近冷宫的地方,有一处禁地,向来有重兵看守,不许人进入,只有少部分皇家高层才知道,那里有座地牢,是属于金羽卫的密牢,戒备森严天下第一,在那里关押着的,向来都是涉及皇族和大逆罪的重案要犯。
密牢空置十余年,今日终于有了新客人。
油灯惨惨,照耀着深青的铁壁,凤夫人盘膝坐在地上,闭目一言不发,凤皓惊惶的缩在她对面,抖颤着身子,望着这看起来比刑部大牢还要恐怖一百倍的铁牢。
他的目光每次在墙上那些沾血的刑具上掠过,便要抖上一抖。
“娘娘”他跪爬到凤夫人身前,身上的锁链哗啦啦直响,他拼命的伸手摇撼着一动不动的母亲,“这是在哪里为什么会这样告诉我告诉我”
凤夫人缓缓睁开眼,目光平静如深水。
“这是金羽卫皇家密牢,”她静静看着凤皓,“也就是传说的天牢。”
“天牢”凤皓倒吸一口凉气,俊秀的脸一阵扭曲,“娘我们犯了什么罪,会被关到天牢”
他突然若有所悟,“是因为你劫狱吗”他恨恨爬起来,“我没有叫您这样做,没有”
“您去和他们解释清楚”他拉凤夫人起来,“就说这是您自己要做的和我无关,让他们放我出去,我出去后会来解救您”
凤夫人定定看了他半晌,长叹一声闭目不语。
凤皓见母亲软硬不吃,一骨碌爬起来,拖着锁链便爬起来,扑到牢门前大力拍门,“放我出去放我出去不是我要劫狱的我是无辜的”
没有人理他,只有回声不断在幽深的铁壁内回荡,“无辜无辜无辜无辜”的一路响下去。
“没用的。”凤夫人在他身后淡淡道,“这是铁牢,机关无数,不需要人看守,而且四壁都是重铁,什么声音都传不出去。”
“你疯了”凤皓霍然回身,眼睛通红,咬牙切齿的盯着凤夫人,“你要自寻死路,为什么要拖着我”
“也未必就是死路。”凤夫人目光复杂的看着这个儿子,眼神里有悲凉有庆幸。
“怎么说”凤皓立即目光发亮的扑过来。
“你娘有点旧案在身,连累了你。”凤夫人替儿子理理乱发,温言道,“这事你不知道,也不应给你知道,你晓得的,有些事,知道了反而不是好事。”
凤皓点点头,他毕竟在世家大族混了这么多年,这种道理还是明白的。
“所谓不知者不罪,什么错都有娘担着,你只要记着,不要乱说话便成。”凤夫人将他的手握在掌心,反反复复焐着,“以后几天,不管发生什么,你都说不知道便成,千万记住。”
“嗯。”凤皓点头,“我说不知道,就能出去吗”
凤夫人深深凝视着他,半晌道:“能。”
凤皓勉强露出一丝笑意,他盯着凤夫人眼睛,轻轻道:“娘,我是你儿子,你不要骗我。”
凤夫人看着一身凌乱的凤皓,他脸上有细细的伤痕,是被金羽卫拖进来时在铁壁上擦伤的,不是少爷却自小过得金尊玉贵的凤皓,从没吃过皮肉之苦,换成以前早叫苦连天,可如今被性命之危压迫得,连和她撒娇都忘记了。
她从袖子里取出贴肉藏的,没被金羽卫搜去的一小管软膏,轻轻掰过儿子的头,道:“我给你敷敷。”
凤皓顺从的偏过头,感觉到母亲的手指细致温柔的在脸上移动,触手清凉,听见她轻轻道:“皓儿,放心,娘总是陪你一起。”
凤皓“嗯”了一声,放下了一半心,脸上疼痛渐去,便觉得疲倦泛起,打了个呵欠,搂住母亲的腰,道:“那我睡会。”
凤夫人轻轻拍着他,像儿时一般,凤皓觉得倦意深浓不住袭来,虽然心中总有些模糊的不安闪过,但却抗拒不了那种深入骨髓的疲惫,沉沉在母亲怀里睡去。
凤夫人轻轻揽着他,枯坐于铁牢乱草之上,她微微低头,看着儿子眉头微皱的睡颜,手指仔仔细细的在他眉眼之上画过,一笔一划,刻在心底。
恍惚间有滴晶莹的液体落下,即将落到凤皓脸上,凤夫人手掌一摊,闪电般接住。
她久久看着那滴液体,缓缓的,再次落下泪来。
二日前。
从头顶一道铁缝里透出的一点天光看来,天色似乎是亮了。
凤皓却还没醒。
头顶的铁阶上,却传来缓而重的步伐声,那步伐声虽然力气不足,但步率沉稳,听来是久居上位者才有的步伐。
一角黄袍,隐隐现在阶梯末端,昏暗油灯光线里,有人在铁牢那头遥遥停住。
凤夫人淡淡的笑了。
她的笑意隐在暗影里,无人看见那神秘与了然的神态。
那人一直远远看着她,眼神感慨,半晌挥挥手。
有杂沓的步声退下。
“明缨。”那人开了口,语气不辨喜怒,“细算起来,十五年没见过你了。”
凤夫人站起来,锁链轻响里姿态不卑不亢,向对方行了个礼,“是,陛下。”
“上次见你,还是那年你得胜还朝的庆功宴上,”天盛帝静静看着伊人眉目,目光很远,似在记忆中搜寻当年那明艳刚烈,英气逼人的女子,“当时有世家小姐讥你不似女子,无闺秀之风,你一怒掷杯当朝赋诗,朕一直记得很清楚。”
凤夫人淡淡笑了笑,“明缨谢陛下厚爱。”
“你是当朝女帅,功勋卓著的一代女杰,你年青时对我天盛居功甚伟,”天盛帝语气沉沉,遗憾深深,“为何后来竟会助纣为虐,相助大成余孽”
凤夫人默然不语,良久一笑道:“都是冤孽。”
天盛帝沉默了下来,两人遥遥隔着铁牢各自不语,一个在一怀沉静而冰冷的决心里等待着最后的结局,一个在不解和迷茫中恍惚,仿佛看见多年前那英气勃发的女子,于金殿之上一抬手金杯飞掷,声音琅琅。
“臣不敢与此等庸脂俗粉同堂献艺,污我天朝颜色”
彼时那女子鲜亮如彩屏,照亮那满殿苍白,从此后那抹颜色便留在了记忆里,直到今日再次重温,才恍然惊觉时光的冷凝与无情。
远去的岁月如故纸,被久沉的湿霾粘连在一起,掀不动此刻沉重的心情。
很久以后,天盛帝终于再次开口:“凤知微在哪里”
凤夫人似是震了震,半晌道:“前不久她得了天花,出京养病,现在想必已经回京。”
她回身,望望熟睡的凤皓,突然落下泪来,一直坚持着的岿然不动似被这句话给彻底摧毁,衣袂一掀已经跪在了地上。
“陛下明缨知道您不会放过知微,明缨只求只求能与她共死”她眼角一滴泪欲坠不坠,看得人心欲沉不沉,“还有,皓儿无辜求陛下放了他”
天盛帝默然不语,半晌却冷哼一声。
凤夫人低着头,手指抠在铁缝里,指甲隐隐出血。
“砰。”
一个小小的包裹扔在她面前,天盛帝的声音里有了怒意,“明缨,你到此刻还想瞒我”
凤夫人翻开那包裹,将里面东西仔仔细细看了一遍,越看越脸色死灰,勉强镇定着将东西收好,磕头道:“明缨不明白陛下意思。”
“你还真是对大成莫名其妙的愚忠”天盛帝怒喝,“竟玩这种声东击西李代桃僵之计”
凤夫人身子微微颤抖起来,咬着下唇,强声辨道:“陛下,您上当了”
“朕不会蠢成那样”天盛帝怒不可遏,“凤皓为什么会还有一个玉锁片那上面生辰八字为什么不同为什么还会有大成暗记他明明是你收养的孩子,你为什么要说是亲生金羽卫找到的稳婆,将线索直指凤知微,但那个稳婆为什么会暴毙朕告诉你,朕找到了当年大成的末代宫妃,指证了当初逃走的是个皇子,而且朕也已经找到了真正当年给你接生的稳婆,凤知微才是你的亲生女儿,凤皓是养子,而且,他比凤知微大你给他常年挂的金锁片,将他的生辰八字都改过”
凤夫人脸色大变,脱口而出,“知微是我亲生不可能当初我那孩子落草就死了”她说到一半突然停住,脸上露出霹雳震惊的神情,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浑身猛烈颤抖起来。
“果然连你也是被人骗了平白为他人做了挡箭牌”天盛帝看着凤夫人神情,越发肯定自己推断,“朕还以为你中了什么蛊,竟然宁可用自己的亲生女儿来换大成余孽的生存,还想丢下她,自己带着凤皓劫狱逃跑,原来,原来如此”
凤夫人“啊”的一声,眼泪瞬间无声的流了满脸。
天盛帝望着她凄切神情,想着她竟然被蒙骗了十几年,险些拿自己亲生女儿代人去死,心不由软了软,然而又想到就算她被骗,犯下的也是皇朝最忌讳的大逆之罪,心中一痛又一绞,生出些烦躁,冷声道:“朕不知道你还护着凤皓做什么,难道你还指望着活着出去,将来凤皓给你个太后做做”
“陛下”凤夫人一个头重重磕在尘埃,“您目光如炬,明缨什么也说不得,只是容明缨替皓儿再说一句那孩子什么都不知道除了那血脉,他什么也不是金羽卫想必调查过他,他就是普通人家养大的普通孩子他,他什么都不会做啊陛下”
“斩草不除根,必将为害己身。”天盛帝冷然道,“明缨,这是十多年前你率军追杀大越残军时,对朕说过的话。”
凤夫人重重一震,终于伏地痛哭。
“当初那个组织,现在在哪里”天盛帝默然良久,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