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很凉。
风里有秋日的花香。
一个人平静的俯视下来,将精致的下颔递入眼帘。
谁在说话声音远远近近,窃窃不休,语气却是安静的,有点凉,也有点香,却不是花香。
那方精致的下颌在晃动,软缎衣袖滑过,细腻的像肌肤,一切都是暗的,那个人却是亮的,亮得仿佛她生命里不曾有过的光彩。
窗外有笑语声步行声,有明媚的阳光,阳光久违的阳光。
阴影里谁伸出苍白细弱的手指,鸟爪似的,小得像婴儿,指甲缝里都是木屑,没事抠木屑唯一的娱乐。
“我去前边侍应拜托您给照看着,千万千万”
“好唻”轻快的忠厚的应承声。
小小的身子突然发起抖来,惊恐无限的惊恐,仿佛那听起来便很忠厚的声音,是这世间最可怕的恶魔的呓语。
散发着古怪气味的大手伸进来
空气突然如水波纹一般动荡起来,场景被挤压、折叠,光怪陆离的飞旋,快快得无法捕捉,她睁大眼想从散碎在空间里的场景中拼凑出完整的画面,却越看越晕,直至快将自己晕散晕碎,永久沉在那般泥浆般粘腻的黑暗中
“扶摇我在。”
我在。
我在我在我在我在。
是谁低唤声声,温柔沉厚,一杯酽茶般醇甜回甘,冲淡生命里不能摆脱的苦。
唤她于沉黑之境,挽她于泥曳之途。
熟悉的异香飘来,非花非木,韵味高古。
孟扶摇缓缓睁开眼,看进一双微有些急切的深邃眼眸。
那眼眸捕捉到她目光那一霎,立即亮了亮,那一亮间闪过许多莫名情绪焦急、忧虑、不安、后悔、疼痛、犹豫
她没见过深藏如海的长孙无极,会有这般复杂至于矛盾对立的情绪。
四周的景物一层层的清晰起来,不再如水波般动荡不休,依旧如前的花藤架,她在他怀中。
“我没事了。”孟扶摇起身,跳下花架,看了看远处沉在黑暗里的永昌殿,又看看刚才去过的那个方向,很久以后她平静的道:“按原计划行事吧。”
长孙无极没有劝阻也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抚了抚她的发,看她蚌壳般再次将疼痛揉进心底,在无人得见处磨砺得血肉模糊,再在天长日久中努力容纳,直至含化为珠。
世人看见她意气风发含英咀华,不见其后深重的伤。
不是不心疼,然而却不敢太心疼,太心疼了,就怕自己忍不住要拦下她的脚步。
她从来不是愿意被他包裹呵护的女子,可以娇嫩着自己,任由他展开羽翼将一切苦难疼痛拒之门外,她的翅膀强硬而广阔,时刻等待承载风雨振翅高飞,不让她在世事黑暗中打磨,她要如何冲过那一浪更比一浪高的巨波
黑暗中两条人影默默飞起,直扑永昌殿。
永昌殿沉默在夜色里蹲伏,殿外守卫的侍卫不曾多也不曾少,两人身子一闪,已经从侍卫相向而行的队列中剪刀般剪过,走在最后的人突然觉得脑后有风,然而回身一看,空空荡荡再无人迹。
殿分三进,最内是寝殿,孟扶摇正要飞身掠过,长孙无极突然拉了拉她,牵着她无声飘了几步,贴上了一处宫墙。
随即她隐约听见了说话声。
“解决了算了”
女子声音,有点尖,好像是璇玑皇后的声音。
“你终于耐不住了”这个声音带着笑意,童女般的幼细,语调有点懒有点不耐烦,孟扶摇一听就轰然一声,觉得全身的血都冲到了头顶。
就是这个声音
玉衡
她眼睛刹那杀气森然,却一现又收,全身更是稳若磐石一动不动玉、衡这种高手,几十丈外的动静和杀气都能察觉,再愤怒,也不必急在此刻。
“实在忍不得”璇玑皇后似是十分愤怒,步子很快的在室内走来走去,半晌停下道:“一群混账”
“你原先要的可不是这样”玉街还是不急不忙的声气,笑道,“不是说又要人解决,还要不出事,最好还能挽回么”
“你看那模样怎么挽回真是唉”璇玑皇后似乎想骂没骂出口,恨恨一声。
“早说嘛,早说不就简单了,何至于”玉衡突然轻轻笑一声,“让人能活到现在,还在墙外偷听呢”
“轰”
玉衡最后那句话还没说完,长孙无极和孟扶摇已经双双退后,饶是如此,刹那间一面宫墙便轰然倒塌,尘烟漫起瓦砾叠飞,四面飞射的深红深黄琉璃瓦都盘旋呼啸着,在半空中化为一道道彩光,向两人当头砸下
“挂在墙上累不累我侍候你永远睡下如何”
瓦砾击飞中,一人大笑着迈下台阶,拢起长长的袖子,立在天井正中,半侧身斜挑眉望过来。
他整个人像一段浸在月光里的玉,白而柔软,目光浓浓淡淡,似月色下斑驳的树影。
孟扶摇冷笑,一脚飞踢,半截宫墙被她生生踢起,风声呼呼的撞过去。
“还是你睡吧,先送你床被子盖”
她踢出宫墙在前,身子一纵却也上了墙,黑色衣襟在风中快速涤荡,划过刀锋一般凌厉的线。
“看姑奶奶的飞毯”
玉衡含笑看着,轻描淡写的伸手去迎,他一只手拍墙,一只手去抓墙头上黑猫一般蹿过来的孟扶摇,笑道:“也好,大被同眠,你我正好再续那日合体之缘。”
飞墙至,“弑天”冷光亮起。
墙后突然伸出一只手。
那手执一柄玉如意,无声无息破开砖瓦壁,似乎那不是石块而是豆腐,蜻蜓点水般的递过来,紫光一闪拉开一道扇形的弧幕,连点玉衡上身十八大穴
孟扶摇立即一个后仰,腾空从墙上翻下,一个拿捏秒到毫巅的倒栽,硬生生把自己栽到玉衡后心之前,手一抬,“弑天”黑芒狠狠一插
玉衡的身子,突然扭了扭。
他一扭,全身的骨头便都似被脱了出来,软软滑滑的滑了出去,衣袖啪的一甩,甩在长孙无极如意上,绵绵缠缠一裹,裹着那如意撞向孟扶摇呼啸插下的刀
“铿。”
低微的撞击声响惊得两人都一让,如意和刀流水般各自划开,衣袖片片如蝶飞落,月色下如意紫光荡漾,弑天黑芒森凉。
孟扶摇借那一划便划出一道长长的黑线,半空里大扭腰换背躬身,一个旋翻便翻出三丈,翻回正正滑过她身侧的玉衡身边,长发一甩黑色波浪一扬,刹那遮住玉衡眼光,“弑天”冷电一抹,无声无息突然从发浪中翻出,直取玉衡双眼
玉衡身子却惊人的柔软,一尾鳗鱼般绕着“弑天”一转,头脚刹那间几乎相接,再瞬间弹开,一道白色流光顺着身后紫泉般过来的如意逆行的方向掠过,相擦而过的瞬间脚尖一勾,铿然一声再次带着孟扶摇的短刀向长孙无极的如意撞去。
孟扶摇身在半空收刀不及,干脆全身往长孙无极怀中一扑,长孙无极单手将她一揽,旋身一转,两人衣袂在半空中旋出淡紫深黛色弧影,再悠悠而落。
一起相处甚久,彼此熟知对方武功,合作御敌时默契自然而成,飘飞在半空中的相拥男女,身姿流曼如一首名家新词。
两人悠悠落地,孟扶摇百忙中看了一眼长孙无极的如意,担心自己毁掉了他的武器,好在三人都是顶级高手,拿捏真气收放自如,长孙无极抬眼对她笑笑,示意无事。
孟扶摇冷笑一声,一转头死死盯着那个最喜欢看同伴之间自相残杀的变态,这人八成这辈子被同伙骗多了,心理畸形。
“想好怎么死了么”她“弑天”平抬,森然注视着那个笼罩在月色里的人。
“想好怎么死了么”那人抬起淡淡的眉,用一双骨碌碌的杏核眼邪气十足的瞅着她。
“敢情你这辈子就没个自己,硬活成别人的影子和应声虫。”孟扶摇笑,“十强者中有你这种软体动物,实在是巨大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