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章放心,我以前当过半年工程兵,开过汽车。”只是后来走上仕途后配备有专职司机,他也就没再摸过方向盘了。
可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哪怕是隔了几十年,感觉还是在的。双手刚摸上方向盘,整个人就精神一震,女婿不放心,坐他旁边不停交代,哪个是油门,哪个是刹车。
幺妹倒是人来疯,如果开车能让外公找回自信,别说坐他的车,她做主把车送给外公都行。
开了几十公里,老爷子的车感彻底回来了,油门踩得比年轻人还猛,但转弯和错车的地方,他又会减速按
喇叭,比顾学章这老司机还老司机。一开始,幺妹还有心情看会儿风景,后来慢慢就睡着了。
一直睡到半夜,醒来发现车子居然还在跑,她一愣“爸爸我们不停车休息了吗”
顾学章悄悄指指岳父,你外公车瘾没过够,不愿休息。
老爷子虽然目不斜视,可他们的小动作全都收入眼底,“我跟你爸换着开,争取明天天黑前到家,你快睡吧。”
幺妹也担心疲劳驾驶出问题呀,可外公又是个倔老头,她怎么办呢当然是给他灵力支撑咯,让他精神饱满,耳聪目明,反应敏捷。
于是,没一会儿,老爷子忽然发现自己神清气爽,一点儿熬夜的疲劳感都没有,仿佛年轻了十几岁,回到坐牢之前,那时候的他,年纪轻轻,身居高位,大权在握,每天只用睡五六个小时,可浑身都像有使不完的力气
顾学章提着心看了会儿,发现岳父真的车技很稳,路上也基本没车,倒是放心了,眯缝着眼一会儿就睡着了。
天一亮,停车,上厕所,随便吃点东西,换顾学章来开,老爷子睡觉。可能是因为地精灵力的作用,他睡得香甜极了,在监狱里休息不好,他已经很多年没有睡这么香甜了,就连幺妹和爸爸说话都吵不醒他。
嗯,当然,他那惊天动地的呼噜声也没了。
就这样,翁婿俩轮换着,第二天晚上八点半果然赶到了大河口。
一进入大河口地界,幺妹就叭叭叭的介绍开了“这是我们公社的火车站,能直接去到省城哟外公。”
“这是我们公社最宽的马路,夏天傍晚好多人来压马路呢外公。”
“前面就是市三纺,是我妈妈以前的工作单位,我们家就住那栋,亮的灯最多哟,我们家以前在四楼,对门是胡峻哥哥家。”
反正吧,有她这一叨叨,老爷子把大河口全面的认识了一遍,尤其是看着她指的房子,那儿,就是闺女生活过十年的地方,她在那儿结婚,升迁,办诗社,怀孕刚到苏家沟村口,他已老泪纵横。
顾家门口,小彩鱼嘴里叼着个肉骨头,也不知是今儿第几次张望了。自从前晚黄卫红告诉她们,姐姐昨天早上开始动脚回来,虽然所有人
都告诉她,今儿绝对回不到,不可能这么快可她就是不信,一天不去瞅几眼,心里就不踏实。
这不,皇天不负苦心人,这一次她终于老远看见两大盏车灯射过来,还特意闪了闪,像是在跟她打招呼,小彩鱼赶紧踮着脚冲家里喊“我姐回来啦我看见大黄发啦”
其他人立马跑出来,一看,哎哟,这轰隆隆驶过来的不正是去北京城溜了一圈的大黄发吗
车刚停稳,幺妹就跳下去,“奶奶”一头扑进崔老太怀里,出门在外,她最想的就是奶奶。
“哎哟乖丫头,这是干啥,路上顺利吧那边东西吃得惯吧要不奶给你做好吃的补补”
“奶奶你这几天没劳累吧你别干那么多活,你腰不好,腿脚也不好,让你去医院看你又不去”
一老一小,抱在一起,鸡同鸭讲,都只顾着问自己的问题,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分别了几十年呢不就七天时间,至于嘛
顾学章给岳父开车门,搀他下车,一个个依次介绍,“这是幺妹奶奶,这是她大伯,大伯娘,二伯”
大家好奇而不失礼貌的跟他打招呼,崔老太擦了擦眼泪,怪不好意思的,七老八十的还淌猫尿,“亲家公快进屋坐,路上顺利吧”
“顺利,亲家母客气了。”对陌生人,老爷子又收起了他的慈祥,一副精光四射的模样。
说实话,崔老太有点怕他,心道这位亲家不像大学教授,倒像是大干部,开大会时用话筒讲话的大干部。她没啥见识,生怕自个儿说错话惹人不快,可不说吧又觉着像故意冷落他似的人这么大个闺女嫁给老崔家,才第一次上门呢。
她纠结死了都,憋半天憋出一句“亲家母咋没来”
黄老爷子其实不大习惯她浓重的方言口音,几乎是一个字也听不懂,全靠猜的,可唯独这一句却听懂了,显然也有点尴尬。但他尴尬归尴尬,面上依然不显山不露水的,“她还要上班,让我代她向你们问好,亲家们身体都好吧”
“好,好着呢”崔老太跺跺她的大脚,“我还一身力气没处使呢,是阿柔他们不让我下地,不然我一天还能挣八个工分嘞”
说到这儿,她想起阿
柔怕是还不知道幺妹外公来了,赶紧大声叫道“阿柔,你爸来了,快下来,带着汤圆橄榄下来。”似乎是想到她一个人不好带俩孩子,老太太又咚咚咚跑上楼去帮忙。
自从进门,黄老爷子其实就在找闺女,压根没心情打量个啥,他心里眼里只有一句话我的闺女啊,爸爸来看你了,爸爸晚了十多年才来,爸爸对不住你啊
闺女脾气倔,他是知道的,所以,他也做好了思想准备,如果闺女不原谅他也是情理之中,他也不敢奢求她的原谅。可当一个丰盈的略显白胖的女人向他跑过来的时候,他一时间居然没反应过来。
他印象中的阿柔,是清瘦的,羸弱的。
那是,她还是个受了委屈只会默默哭泣的少女,哪怕是对继母和继妹不满,她也不会直接跟他说,只是默默的流眼泪。
“爸。”黄柔没有扑进他怀里,只是站在两步之外,“爸”
“阿柔。”
“爸你出来怎么也不说一声,我”
“我对不住你。”老爷子先说话,两股热泪涌出眼眶,嘴唇颤抖得不像话。他的双腿抖得不像话,眼看着就要跪下去,幸好顾学章一把搀住他。
“先进屋吧,爸和幺妹也饿了。”
几个妯娌立马忙活开,端茶倒水的,热饭热菜的,洗水果的,王二妹还大显身手做了几道快手菜。没一会儿就给他们摆了满满一桌,色香味俱全。
幺妹确实是饿坏了,在车上赶时间,她只吃了饼干喝点水,现在看见热乎乎的饭菜,嘴巴里就开始分泌口水。她一面给外公夹菜,一面问妈妈“汤圆和橄榄听不听话没惹妈妈生气吧”
黄柔也是想她想得慌,母女俩还从没分这么远这么久过,她爱怜的揉了揉闺女脑袋,“他们乖着呢,就是想你。”
“那妈妈想我不想”小地精嘴巴里包着一块香肠,嚼吧嚼吧,既要说话,又要吃东西,还得保证食物和口水不会喷出来,这是一项技术活。
黄柔心都给暖化了,“慢点儿吃,没人跟你抢。”
哪能不想他们才出门那天,她就想得睡不着觉,一会儿担心她吃饭怎么办,外头的饭菜怕她吃不惯,一会儿又担心睡觉,带的铺盖是薄的,
会不会着凉当真是儿行千里母担忧啊。
当然,也就是在这段时间里,她好好的思考过跟父亲的关系。平心而论,父亲待她不差,从小给了她几乎所有家长都给不了的好日子。可优渥的物质条件却是用他的自由和时间换来的,他没有时间关爱她,没有时间倾听她和继母继妹的矛盾,也是事实。
但过去的也就过去了,父亲现在也出狱,该往前看了。
这边,大人们聊着以前的事,有一筷没一筷,真正在吃东西只有幺妹一个人,鱼丸烧豆腐汤是她最近爱上的菜,一个人梦吃下半盆。
忽然,手一沉,碗里多了个黑乎乎光溜溜的大骨头。
“给,给姐吃,肉骨头香,小橘子我都不给呢。”小彩鱼挺着胸脯,一张小嘴油乎乎的,脸上写着“你快夸我吧”。
大骨头是昨天早上王二妹买菜是带回来的,本也没多少肉,毕竟是白送的秤头,熬了两天汤早没了味道,她却能从中午啃到现在,上头每一丝肉都让她啃干净不知又舔过多少遍了
幺妹满头黑线,“姐不吃,妹你吃吧。”
小彩鱼把手背到身后,摇头,“给姐吃,下次我不啃,把肉给姐姐留着。”
老爷子听得眼窝一热,这么好的家教,难怪教出来的都是大大方方,聪明伶俐的好孩子。他当年要是哪怕多花点心思在教育上,也不至于让黄娜和阿柔反目,不至于让阿柔这么多年孤苦无依。
唉
幸好,老天爷可怜他,给了他补偿她的机会。
吃完饭,几个大人去房里看汤圆橄榄,幺妹把带回来的礼物一一分发出去,所有人都得到了她精心挑选的礼物,或是一罐雪花膏,或是一双老北京布鞋,或是一本介绍北京故事的连环画,几乎每一样都是送进大家心眼里的。
崔绿真做事,真是越来越有大人范儿啦
接下来几天,幺妹和春芽小彩鱼,以及菲菲,就成了外公的导游兼小乘客,由他开着大黄发,载她们上县里和市区玩耍。外公虽然没钱,可幺妹有啊,她那一书包人民币还没花出去嘞
白天逛商场买吃买喝买玩具买衣服,晚上回家吃好吃的,吃完带外公上火车站散步。太阳落山后的大河口,阵阵凉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