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那股强烈刺鼻的人造革味散尽,刘惠和王二妹就迫不及待地每人背上一个,出街了。
她们的皮包跟百货商店卖的不一样,做工更细致,外形更精致些,看上去也更适合女人使用。刘惠上菜市场买菜的时候让那肉摊子的小张拉住问哪儿买的,多钱,他也给自己老婆买一个。
因为,以她往死里扣扣索索的毛病,他就不信这包真是百货商店买的正品,说不定是从城南垃圾场淘来的。
听说现在那儿的“倒爷”更多了,有三两个胆子大的居然敢卖皮革制品,虽然是二手的,不知道谁用过的,可比百货商店便宜嘞
是的,现在的城南自由市场更“自由”了,倒爷们不只是走南闯北卖货的,还多了火车站汽车站谋生的“扒手”们,他们在邻市和省城车站得到的“东西”,倒手就在城南市场销赃,利用几个地方之间的信息差做无本买卖,比倒爷还更有“面子”。
果然,小张小声问“跟外省人买的吧”本地人拉不下这老嘴老脸,做扒手的都去外地销赃。
刘惠不明所以,她还以为别人夸她包好看,外省货呢,把嘴咧到耳后根,“害,咱们家自个儿做的,不稀罕外省玩意儿。”
“你做”小张一愣,哈哈大笑,这女人可真会吹牛皮的,她要有这本事咋工厂招工没给她招进去领工资呢还每次贪他几块碎肉碎骨头的。
刘惠骄傲的挺起胸膛,“我妯娌几个,学会制作皮革啦,以后要啥包都能自个儿做,天天换着花样的背嘞”说着,她还特意显摆的拿出一个手把掌大的小黑皮包,从里头数出两块钱递过去。
当然,肯定还要状似“无意”的露出里头一沓厚厚的崭新的大团结来,惊得小张睁大了眼,“刘姐你这日子是发达了啊,有啥门路也跟我说说”
这下,他相信了。刘惠是什么人,以前来买肉掏的全是一分二分一角二角的零钱,她兜里最大面额不会超过五角,忽然有了这么多大团结,说没发横财鬼才信嘞
他在国营菜市场虽然有份工作,可也是不死不活的表面风光,比不上外头那些当倒爷的,鬼知道他多羡
慕他们兜里的票子要不是猪肉是从肉联厂拉来的,他恨不得自个儿出去摆摊卖猪肉呢
家里女人嫌他挣不到钱还早出晚归不见人,孩子嫌他身上猪屎臭,想要啥玩具也没钱买,比别人家的娃娃可怜多了。最近,他就在盘算着,要不自个儿买两头猪,杀了拉到自由市场去卖
黑市上,猪肉已经卖到一块一斤了,可他在这儿不用票也只能卖到九毛,问题是每月死工资,卖多卖少也落不进他口袋。在外头可不一样,哪怕多一分钱那都是他自个儿的
刘惠学着弟媳妇那风情万种的好朋友一样,撩了撩头发,“哎呀,我这也没啥门路,就自个儿做呗。”
她又把那个被“大团结”塞得胀鼓鼓仿佛下一秒就要涨破肚皮的小黑包放回去,拎上那条五花肉,刚转身,就跟刘珍碰到了。
“姐你怎么在这儿”刘珍背上背着不到一岁的胡峥,脸上擦着死人白的鸭蛋粉,颧骨上还涂了两块大大的红色,很像日本艺伎瘆人。
刘惠退开两步,故意晃了晃手里的三线五花肉,“当然是来买菜。”
“可你不是在牛屎沟嘛,来城里干啥”刘珍狐疑的看着她的肉,不以为然的撇了撇嘴。
下一秒,她的视线愣住了,指着她黑油亮的包问“姐你哪儿来的”
刘惠挺了挺胸膛,刚要把自己家开工厂作坊的事宣扬出来,忽然就听刘珍大声斥责道“姐你可别干不要脸的事儿祸害咱们,你妹夫下半年就要调市里去了,要知道你”
她还嫌弃的补充一句“你要真干了不要脸的事儿,我可不认你,小峥也不认你这姨妈。”
刘惠愣住了,她被她口口声声的“不要脸”三个字吓住了,一时竟忘了解释。可她刘惠也不是吃素的,“刘珍你说谁不要脸呢你,我咋啦我就不要脸了啊”
“要说不要脸,谁敢跟你比啊,你看看你好好的一张脸画得鬼似的,咱们娘给你天生的好脸你不要”
其他人“噗嗤”一声乐了,可不是嘛,刘珍这妆画得,真鬼见愁啊,还厂长太太呢,白拿那么多好东西不会用
刘珍现在红的可不止两个颧骨,整张脸都涨得通红,鸭蛋粉都盖不住的红
“你胡说八道”
刘惠跟小妹的对决,难得有这么得占上风的时候,她双手叉腰,大声回骂“我胡没胡说,大家看不见吗亏你还是厂长太太,这么多年城里白待了,一点长进也没有。”她故意亮了亮自己的皮包,似乎是在说“这样的皮包你有吗”
嘿,刘珍还真没有。
三个月前她就看见厂里其他太太用上了,她也跟胡雪峰磨过,可他哄着说“过几天买”,没过几天就学顾家在阳城市与大河口之间买了块宅基地,也要盖房子呢
而且,新地皮离顾家的新房子也不远,彼此能够互相遥望。这么偏僻她也忍了,关键是还要学顾家盖三层楼,她不同意,有这钱还不如给她买两样金首饰买个皮包呢,房子盖在荒郊野外,是能吃还是能喝她以后跟太太们打牌怎么办,走路去到厂区得二三十分钟,风水最好的排位都让人抢了
可任凭她一哭二闹三上吊,胡雪峰就是不改主意,地皮落实下来就开始找施工队,没几天“乒乒乓乓”就盖上了。她要再提买个时兴的皮包背背,胡雪峰就说她“一点长进也没有”“目光短浅”“这么多年城里白待了”她这么多年在胡家没功劳也有苦劳,还生了儿子,凭啥丈夫要这么说她
丈夫说也就罢了,凭啥亲姐姐也这么糟蹋她
刘珍越想越委屈,“呸当谁都跟你一样在家种地,捡到泡狗屎都能宝贝呢,我一吃供应粮的我稀罕”
嘴上说着不稀罕,可眼里的羡慕还是满得都溢出来了。好看又时髦的东西,哪个女人不爱关键这还是地位和财富的象征,她刘珍怎么说也是厂长太太,不背一个怎么对得起她的身份和地位
刘珍紧了紧兜里的私房,冷哼一声,懒得跟泼妇吵架。
她回去跟娘说一声,让娘骂她去,看她还嘚瑟呸乡下土包子
刘惠虽然没跟她大吵,可心情也大受影响,本来好容易抢着出来买个菜炫耀一把的,真真是晦气回去要让几个妯娌知道,背后还不得笑话她
刘惠这心里越想越不舒服,嘀嘀咕咕骂了一路,到家的时候看见春芽和小彩鱼也来了,彩鱼叫了声“妈妈”,盯着她手里的五花肉
流口水。
再闹心,也是亲闺女,她的心情这才好转过来,把新皮包小心翼翼放写字台上,擦了擦压根不存在的灰尘,“等着啊,给你们做红烧肉吃。”
反正油盐都是阿柔家的,各种调料也齐全,她不怕熬油费火的折腾。
春芽和小彩鱼还第一次见她的新包包,好奇的凑过去又摸又看,两个胆子大,居然还拉开拉链翻了翻里头的东西虽然,也没啥东西。她为了充面子,塞了几双袖套进去,以此来让包包显得不那么空瘪瘪的。
两个孩子翻出袖套,就往自个儿胳膊上戴,戴了一会儿,听见楼底下幺妹的声音,撒丫子就往下头跑。
刘惠在厨房焯肉,只看见她们戴着她的袖套跑,赶紧追出来道“可别把我袖丢啊,明天上班还要戴呢”她的袖套跟其他妯娌的不一样,臭美的她在上头绣了几朵石榴花,还给纹了一圈蕾丝花边当然是从幺妹不要的旧裙子上拆下来的,自认为是整个大河口公社也找不出第二双的
每天洗得呀,比她内裤还干净,还好看
每天戴着这样的袖套上班,刘惠这心里真是美滋滋。
且说春芽和彩鱼跑下楼,幺妹跟菲菲正等着她们。
春芽示威似的一把抱住幺妹的胳膊,“妹咱们去哪里玩儿”
旁边矮一截的菲菲,指指对面楼的一楼,“那边,好东西。”
众人不解,菲菲凑到幺妹耳边,小声的说了一句话,幺妹顿时眼睛一亮,“真的吗”
“真的,是丽芝告诉我的哟。”
崔绿真立马说“好,你们等着,我回家拿钱。”
噔噔噔跑上楼,在楼梯口还碰到刚洗完头的胡峻,他穿着一身运动员穿的衣服,五官俊美得像漫画书里走出来的少年,又高又帅。但此时的崔绿真,就是天王老子帅中帅放她跟前,她也不会多看一眼的,只来得及打声招呼就一个劲直往楼上冲。
胡峻看着她风一样的背影,摸了摸鼻子,这丫头,跑得可真快。
进了家门,直奔卧室而去,床头放着一只铁皮饼干盒,里头是她的小金库,自从爸妈都在市里,中午不回家吃饭后,给她零花钱倒是多了。以前每天几分,现在能给二角,有时候跟着静
静阿姨混吃混喝,她的“午餐钱”就花不出去,攒了几个月,可不就有好几块了嘛
为了便于储存,她还跟妈妈换成一块块的挣钱,抓起四块就往下跑。
杨丽芝家偷偷开了个小卖部
自从杨美芝参加工作后,杨家就把对门那套房给买了,一面住人,一面打掉阳台上的墙,和客厅做成一个大通间,做成一个小卖部。在以前买酱油盐巴的基础上,增加了许多吃的喝的,调料不止卖油盐酱醋,还卖起茴香八角桂皮,日用品上毛巾牙膏牙刷肥皂卫生纸,穿戴的袜子鞋垫袖套,还有男工人里最受欢迎的烟酒糖茶,种类齐全,摆放整齐。
当然,自然少不了孩子们最爱的零嘴儿
杨家的货不知是哪儿进的,零嘴种类比供销社还多,除了常见的糖果饼干之类,居然还有汽水儿还有菠萝豆甚至连高家的柿饼桃子干儿橘子罐头都有,简直一应俱全。
几个孩子踮着脚,杨美芝在里头,推开一个小桌板大的木门,透过木门往里看,呀五光十色的香喷喷的全是好吃的
崔绿真作为里头个子最高的,得弯着腰才能看见,她嗅了嗅鼻子,“美芝姐姐,你们家咋有这么多好吃的呀”
杨美芝得意的笑笑,她在诗社上班,诗社就在厂里,她每天能把活计带回家里干,顺便卖卖酱油啥的,干了一段时间后发现,厂区人们的需求还挺多的,吃穿住行只要有卖,他们宁愿就在厂里买,省得跑供销社去。
更何况,不少年轻的男工人,想要抽根纸烟啥的,中场休息就只十五分钟,跑供销社去买肯定要迟到扣工资,如果能在厂里买到,谁还耐烦跑
于是,她就把这主意跟父母提了。
虽然,一开始他们都不同意,怕树大招风,越卖越大,让人举报可就完了,他们的工作才是安身立命之本。可杨美芝说她有办法保住小卖部,只要父母给她点钱。
这姑娘买了两条中华烟,让父亲忍着肉疼送到胡雪峰家去,又给他请食堂吃了一顿,这事就成了。把小卖部挂厂里名下,每年意思性的给五十块钱,这事就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