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齐醒啦是不是爸爸说话吵到你啦”苏兰章急切的绕过来, 小心翼翼看着她的傻儿子,生怕他一不对劲又发起狂来,砸自家东西也就罢了, 要打到别人孩子,那可是闯祸的
尤其,听龙老的意思, 这还是两个孤儿。
唉
谁知李思齐却并不买账, 只是继续盯着地上那趔趔趄趄的金黄色小肉球, “宝宝,宝宝”
苏兰章无奈的说“这不是宝宝啊,是小狗儿, 以前咱们家养过一只的,还记得吗”
李思齐只是摇头, 跺脚,指着肉球叫“宝宝”。
幺妹悄咪咪转过来看他, 看着看着她忽然明白过来,“伯娘, 哥哥说他要抱小橘子嘞”
苏兰章一愣, 这才反应过来, 儿子说的是“抱抱”不是“宝宝”, 刚想问能不能给他抱抱, 幺妹已经非常深明大义通情达理的挥手了“给哥哥抱吧, 小橘子超听话哒”
李思齐像个孩子似的蹲在地上,抱着活蹦乱跳的小橘子,嘴角露出安详的,灿烂的微笑。如果不是知道内情的人,谁不夸一句“俊俏”“有爱心”, 可他愣是白白长了这么副好人材
苏兰章忍不住,再次掉泪。
她的儿子啊,才十七岁的大小伙子啊,怎么就变成了这副模样。她多么后悔自己教他尊师重道,教他见义勇为,养成了他天不怕地不怕的脾气,如果不是这样,他就不会被造反派打,就不会变成傻子,现在应该也上高中最后一年了,去周边农村插两年队,丈夫一定会给安排个工作。
以后娶妻生子,平安喜乐。
而让她痛苦的,并非单纯的儿子变成这个样子,而是因为他只是做了一件好男儿都该做的天经地义的事,就变成这样
到底是什么变了
她回房给儿子拿了一条裤子,帮着他笨拙的套上,胡峻这才愿放幺妹下地。
“哥哥你好,你就叫思齐吗那我叫你思齐哥哥叭,我叫崔绿真,你可以叫我幺妹。”
小姑娘纯真的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安安静静地看着李思齐。
苏兰章叹口气,“乖啊,你思齐哥哥病了。”别说回答她的问题,他连看都不会看她一眼,只独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里。
谁知,李思齐却忽然抬起头来,清澈的眼神与幺妹对上的一瞬间,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苏兰章总觉着十六岁的他又回来了,原本空无一物的黑洞似的瞳仁里,似乎多了一股勇敢与坚强。
“思齐哥哥,你几岁了呀我已经五岁半,马上嗯,再有三个月,我就六岁了哟”
李思齐看着她傻乐,手里抚摸着小橘子。
“思齐哥哥你上几年级呀我现在一年级啦”
李思齐继续看着她,“嘿嘿”傻笑。
苏兰章倒是放心不少了,因为小狗儿在他怀里轻轻的卧着,舔了舔他的手,他倒没有打人。
于是,跟徒弟吵了几句嘴,脸红脖子粗的毛皮,看见的就是自家那傻儿子,傻乎乎的看着人小姑娘笑。他的眼睛实在是生得漂亮,又大又长,眉形挺阔,鼻子高挺,白白净净,真正的浓眉大眼
如果能一直这么开心下去,就好了。
“伯伯还记得我吗”幺妹歪着脑袋看着毛皮。
“你不就是不会写毛笔字那小丫头”
幺妹这下高兴了,伯伯还记得她,太好啦她挺挺胸膛,“谢谢伯伯教我写字,我学会啦,会写许许多多的字呐”
龙葵一愣,“小毛你教她的”
毛皮笑笑,“也不算教。”把那天在花鸟市场的事儿说了。
胡峻这下才听出来,“莫非伯伯您就是他们说的毛大师”
“害,算不上啥大事,就是会写几个字,怎么小子你知道我”
龙葵和两个孩子对视一眼,哈哈大笑。缘分呐,它就是妙不可言
毛皮一听,也乐了这世界说小不小,可说大也不大,两拨人居然找对头了。
当然,更让他震惊的是,高仿他的人,居然是个六岁不到的小丫头她的第一个毛笔字还是他教的
“伯伯,字真的是我写哒,照着你的写哟。”
“所以,对不起伯伯,我们用您的字谋利,我们今天是来赔礼道歉的。”
毛皮张着嘴,难怪黑市上忽然多出那么多他的字来,却写得比他这正主还好。“你们打算怎么赔礼道歉”
胡峻鞠躬,诚恳的说“伯伯放心,如果您愿意原谅我们的话,我们一定会把卖出去的字找回来,赔偿买字
的人,再当您的面销毁。”
毛皮点点头,看这小子不像是哄人的,心里已经满意了大半,“那要是找不回来呢”
“那我们就,就给您登报道歉,宣布那五幅并非您本人所写。”胡峻顿了顿,他知道文化人都很注重名声,“但我们暂时没钱,您能不能等两个月”
两个月,他一定可以挣到登报的钱。
毛皮哈哈笑开,“你小子,我有那么迂腐吗”
他不愿卖字并非是畏惧名声爱惜羽毛,而是真正的不屑。不屑把自己呕心沥血的“孩子”卖出去,“卖都卖了,也是他们活该”
如果他没推断错的话,就是那整天凑他跟前死不要脸的老赖头买的四幅,他倒是活该,只是为那四个买主可惜,他们确实是冲着他的名头花的钱但他能怎么办他也想振臂高呼唤醒那些愚昧的家伙,可人听吗
这就是他气恼的点。
他笑眯眯的看向幺妹,“字真是小丫头你写的”
“真哒比珍珠还真”小地精叉腰,“伯伯你借我笔和纸,我写给你看,你写啥我就学啥。”
“哟,口气这么大”
要是那几个徒弟说这种话,几个大人肯定嗤之以鼻,可这么白玉团子似的小可爱说出来,即使是大话,那也是可爱的童言童语,可爱即正义。
“我的特长就是写字哟”
“写写字”一直傻笑的李思齐,忽然从嘴里蹦出两个字,吓得三个大人愣住了。
还是苏兰章先反应过来,她惊喜的,难以置信的看着儿子“思齐你说啥乖乖,再给妈妈说一遍好不好”
可李思齐又不理人了,就像以前的每一天一样,嘴里“咕噜叽哩”发着怪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苏兰章和李自平眼里的光迅速的暗淡下去,去堂屋里搬了一张八仙桌出来,铺上纸笔。幺妹拿起毛笔,记着伯伯的教导,手巴心里要能放下一个鸡蛋,“唰唰唰”就是两个大字。
那横看竖看都是一模一样的字,简直跟印刷品似的。
要不是亲眼所见,活了四十岁的李自平绝对不会相信,他的字居然被一个六岁的那头高仿了。他想了想,自己常年在老花鸟市场,也有可能她看得多了,拿一幅照
着描
于是,他提笔,写了“自然”两个字。
幺妹看了一眼,字的大小、结构、笔顺记在心里,“唰唰唰”又是一份复制品。
李自平嘴巴大张,跟他那憨儿子似的,就差流口水了。
“怎么样小毛,我没夸大吧”龙葵捋了捋胡子,满眼得意。
就连不怎么懂字画的苏兰章,也惊讶得“啊”一声,“娃他爸赶紧写个别的,写你没写过的。”
为啥她也跟丈夫有同样的猜测,要有心的,专门找到他的笔迹,经年累月的学习模仿,也不是没这种可能。半年前刚把一个徒弟逐出师门,那家伙就是有心人,经常收集丈夫写废扔掉的字,捡起来带回家琢磨。
大半年工夫还真让他仿得七八分相似,差一点点就让他以假乱真了。
李自平沉吟片刻,写了一个繁体的“鑨”,他不像别的写字的人标新立异剑走偏锋,不爱写这些复杂的繁体字,总觉着是卖弄奇技淫巧,哗众取众。所以,他可以肯定,至今还没人见过他写这个字。
而且,越复杂的字越讲究结构和比例,没有一定功底是会暴露的。
他半是期待,半是考验的看着幺妹,心里复杂得不行,也说不清到底是希望她能写出来,还是别写出来
胡峻手心一紧,这也太难了吧,幺妹肯定写不出来,要是写不出来,怎么证明她不是有意模仿怎么证明他们不是蓄意用山寨品谋利
他紧了紧拳头。
谁知,幺妹只是看了一眼,皱着眉头道“伯伯你欺负人,这个字太难写啦,好多好多笔画呀。”是小女孩的娇嗔与埋怨,带点小小的骄傲和嫌弃。
“怎么,怕了”李自平故意逗她。
幺妹接过毛笔,“唰唰唰”几下,“我不怕,就是下次咱们别写这么复杂的字啦,别人都不认识。”
龙葵没忍住,“哈哈”大笑道“被嫌弃了吧看你卖弄的。”不等墨迹干透,他就拎起宣纸,左看右看,啧啧称奇。
“嗯,基本一模一样,不过我觉着比你写得好,纯粹。”
李自平红了脸,不自在的咳了两声,他确实是卖弄了。
苏兰章不信邪,拿笔瞎写了两个,让幺妹学学看。
当然,结果还是一样的,哪怕
是龙葵写的,她也能自然而然的仿出来。只不过,她也不愿多写,一会儿就把笔放下了,揉着手腕说“累”。
胡峻赶紧给她细细的揉捏,他是无师自通的,把力道控制得很好,既不会弄疼她,又能起到舒筋活络缓解疲劳的作用。
她闭着眼睛,学着妈妈,一副十分享受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