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三十七回(1 / 2)

沈初黛一行人赶至花厅的时候,陆时鄞正坐在为首的梨花木高椅上, 微垂着眸光, 静静瞧着翻卷的茶叶在茶盏里翻滚。

那浅绛彩山水茶盏衬得他指尖更为白皙清透, 待水面上蒸腾的热气消散了些,他才不紧不慢地轻抿了口茶水,极为优雅清贵的模样。

相比而言全身湿透, 蜷缩在角落椅子上的沈初菱要狼狈多了。

纵使花厅里燃了三座暖炉,她身上也披上了毯子, 她依旧冻得瑟瑟发抖, 勉强称之为清秀的脸庞如今满是泪痕,倒有几分楚楚可怜的意味。

沈初黛瞧见沈初菱这番模样也是有些吃惊, 三月虽是温度和煦了些, 可掉入水中不是件小事, 她虽是不喜沈初菱,但到底是姐妹, 总归瞧见她这般模样还是有些担忧。

沈初黛微拧了秀眉“三妹妹怎么好端端地落了水, 怎么不先去换身衣服”

随即她又询问了一旁伺候的丫鬟“可有将郎中请来”

那丫鬟还未来得开口, 沈初菱先哽咽出声,轻柔的声音微颤着“阿姐,妹妹无脸去换衣服, 更别说请郎中了。”

沈初黛一听她这个调调,就知道她又要开始装委屈白莲花了, 沈初黛不过回京两年多, 已经领略了很多次她的套路。

不换衣服又不请郎中, 无非就是想让旁人瞧到她的可怜模样,博取旁人的同情心,也就父亲那种钢铁大直男吃这种套路。

也怪不得沈初蔓那么讨厌她,没事就爱冷嘲热讽几句。

谁会喜欢只不过吵了一次嘴,便梨花带雨地跑去祖母父亲那儿告状,说的话虽都是在说自己不好,但都在暗戳戳地责怪旁人不是的人呢。

沈初黛混迹军营多年,刚回来的那段时间性子直来直去,可吃了不少次她的暗亏。

若不是陆时鄞在这儿,她都想直接一巴掌拍桌子吼道“费什么话,麻利点滚去换衣服去”,一句话能解决的事她绝对不多费口舌。

但到底新婚夫君在这儿,沈初黛自然要摆出一副端庄贤淑的模样来。

她温声问道“三妹妹这是哪儿的话,这般久了会着凉的。”

沈初菱白嫩的脸颊滑下晶莹泪滴来,她摇了摇头“不,妹妹犯了很严重的错,姐姐这般关怀,让妹妹更是抬不起头来。”

沈初黛装不下去了,直接开门见山“三妹妹到底怎么了”

做足了铺垫后,沈初菱终于心满意足地开始轻柔诉说“都是妹妹不好,若不是妹妹瞧见皇上在湖水旁,想去打个招呼行个礼,也不会惊扰到皇上将妹妹踹下湖。”

“是皇上将你踹下湖的”

一直泰然自若饮茶的陆时鄞手上的动作停住,俊逸脸庞终于有了波澜,旁人怎般看他不在乎,但到底沈初菱是阿黛的妹妹,若是阿黛因此恼了他便不好了。

他忙是侧头望了眼赵西。

赵西刚想出言替皇帝解释,却见沈初黛扬起了细眉“沈初菱欺君犯上你可知是什么罪过吗皇上身子虚弱,需用轮椅代步,怎么可能踹你呢”

陆时鄞一顿,下意识便抬起茶盏轻抿了口茶,掩饰住微勾的唇角。

沈初菱一听便慌了,声音娇娇柔柔地“阿姐,妹妹怎么会骗你呢,不信您问问皇上呀。”

站在她身侧的二姨娘赵氏也忙开口说道“皇后娘娘,三小姐性情一向纯良,怎么会有胆子骗您呢。奴婢也瞧见了,皇上他不小心将三小姐踹进了湖水里。”

“赵西,你在皇上身边伺候着,最是清楚不够。”

沈初黛转过身来“我问你,究竟是怎么回事”

赵西忙是弓腰,从善如流地回答道“回皇后娘娘的话,奴才亲眼瞧见,三小姐向皇上行完礼后,不小心绊了一脚,自己摔下了湖。”

沈初黛扫了眼伺候的宫女与太监“你们瞧见的也是这般情况”

首领太监都如此作答了,手下的又哪敢违逆,忙是高声作答道“回娘娘的话,奴婢\\奴才瞧见的也是如此。”

沈初菱惊愕地瞪大了双眼,竟是没想到皇帝不仅将她踹下水,还授意手下的人撒谎。

她唇瓣颤了颤,发出微弱的声音“阿姐,不是这样的”

话还未说完便被祖母扇了一巴掌,祖母搀扶在拐杖上沟壑纵横的手不住地微颤着,她狠声道“皇后首先是皇后,其次才是你阿姐。你怎么胆敢在皇上皇后面前撒下如此谎言,犯了如此大罪竟还拒不知错,难不成是想连沈家一起连累上吗”

祖母率先跪下了身,沉声道“臣妇教出此等不忠不孝子嗣,是臣妇的罪责,臣妇厚颜,还望皇上皇后看在臣妇的面子上轻罚她。”

迟迟赶到的忠国公父子一进门便是瞧见了这般情景,跟在祖母后头齐齐跪下了身“臣教女无方,还请皇上皇后责罚”

忠国公余光瞥见沈初菱还无措的蜷缩在椅子上,满是刚毅的国字脸也不由染上怒容“还不快跪下给皇上皇后磕头认错”

沈初菱心眼不少,但到底还是闺阁女子,从未见过这般情形,顿时吓得不轻从椅子上滑落在了地上,颤声道“臣女知罪,臣女不该在皇上皇后面前撒下如此谎言,臣女知错了,真的知错了”

她呜咽出声,泪水不断地从脸庞上流下来。

好好的回门礼闹成这般模样,沈初黛心头很不是滋味,到底是自家妹妹惹出来的祸事,同是出自沈家一脉,祸福都是相依的,哪有她一人隔岸观火的。

她便撩了下裙摆,也打算跪下来向皇上求情“臣妾”

只是膝盖刚一弯,手腕却是被一只纤瘦修长的手攥住,沈初黛长睫一颤,下一瞬便被皇帝拉至了身旁坐着。

陆时鄞如墨的眸子瞧不出什么神色,却是刻意地温声道“同是一家人哪里有罪不罪的,都起来吧。尤其是老太太,若是累着您,阿黛回去要怪朕的。”

祖母膝盖虽是跪在冰凉的地面上,心头却是暖暖的宽慰,虽是闹了不愉快,皇帝对阿黛这份爱护之意却显而易见。

自己宝贝孙女能被这般爱惜着,她很是开心。

忠国公沉声道“臣谢过皇上宽容之恩。”

随即方站起了身,顾不得去拍袍子上的灰尘,便去扶老太太起来。

祖母不住谢道“臣妇今后定当好好管教孙女,不负皇恩。”

虽说皇帝未怪罪,忠国公还是进行了惩治,罚沈初菱与二姨娘赵氏关在院内禁足一年,月例减半,就连晚上的家宴都未准她入席。

用完晚膳后,皇帝便要回宫了。

忠国公众人皆是到门口相送,躬身看着皇帝由宦官搀扶着上了六驾华贵马车。

沈初黛站在马车旁轻声叮嘱道“皇上今日操劳了,回去定要早些歇息才是。”

陆时鄞端坐在马车里微颌了首,本是要离开可眸光瞧见她神情清淡,他撩开了帷裳“阿黛,上来。”

沈初黛以为他改了主意,不让她多留几日现在便要带她一同回宫,顿时有些迟疑“皇上,臣妾兄长明日离京,还请皇上再让臣妾多留一日,明日好送兄长离京。”

陆时鄞轻轻一笑“朕答应你的何时变过卦上来同朕说说话。”

沈初黛这才松了口气,撩着裙摆便进了车里。

知晓帝后二人要私语,旁边守着的众人皆是纷纷后退几步,给两人留下独处的空间。

陆时鄞坦言道“阿黛,你妹妹确实是我踢下湖的。”

沈初黛一愣,随即莞尔“我猜也是,她就算胆子再大也不敢撒这样的谎言。”

陆时鄞抚上她如玉葱般纤细白嫩的指甲,话语柔和却是带了不易察觉的小心翼翼“我瞧你今日晚膳用的少,是不开心在恼我”

“皇上这是哪里的话”

祖母瞧见她回来欢喜得不行,下午又是茶点又是甜羹汤地将她肚子塞得满满当当,哪里还有别的空间去进晚膳。

沈初黛顿了顿,又有些好奇“只是皇上为何要踢三妹妹下水,可是她做了什么无礼之举”

她听着陆时鄞将下午的事如实道来,却是想起钦天监监正薛弗在御花园占卜那日,她被长宁郡主绊倒,也是不小心摔向了皇帝。

那时他却勾住了她的腰,将她拥入了怀。

陆时鄞瞧着沈初黛怔然,心头不由有些担心,担心她会不开心。

他想开口解释,却又不知如何解释“我这般待你妹妹,你可会”

“没有。”

话语被打断,陆时鄞瞧着她笑弯了眼眸“我很开心。”

诶,开心什么

开心他把她妹妹踹进湖中吗。

虽是没反应过来她开心的点,陆时鄞下意识回答道“那我再接再厉。”

心结解了也终于到了分离的时刻,眼见着她便要跳下马车,不由又将她勾了回来。

瞧着她长睫微扬,露出意外的眸光。

陆时鄞轻轻吻在她光洁白嫩的额头“早些休息,别像昨夜那般熬夜了。”

若是放在平时,沈初黛的心声会是,她熬夜还不是因为他

可感受额头那微凉温软的触感后,她心神一恍,待她反应过来之时那六驾马车早已驶离视野。

沈初蔓娇嫩的声音响起“咦,阿姐耳根怎么那么红”

沈初黛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脸颊到耳畔的一片肌肤都滚烫着,她指尖捂上脸。

啊啊啊她怎么那么没出息,不过是一个额头吻,这才哪跟哪

兄长第二日一早便辞行,沈初黛特地带了一壶果酒前去他院中找他,到的时候他正在擦拭盔甲,瞧见她手中一壶酒传来的却是果酒的香味,不由有些戏谑道“阿黛何时这般没用了,竟是拿果酒来送别兄长。”

边境寒冷,在军营中驻守的将士们水囊中多半装得都是酒,纵使是劣质的酒,轻抿一口那热气从胃中翻滚上来,整个人便就暖了。

时间久了沈初黛也习惯如此,酒量练的越来越好,庆功宴上都是论“坛”来喝,回了京之后才极少饮酒。

她将酒壶放在桌上,瞥了兄长一眼轻哼道“这不是担心兄长你酒量差嘛,若不是怕兄长你喝醉延误了明日点兵,我今日定要带上几坛烈酒来喝倒你。”

沈桦安将毛巾往架子上一放,坐回了桌前笑道“嫁人后口气竟也大起来了。”

说笑归说笑,沈初黛最是明白边境战役的凶险艰辛。

她给兄长倒了杯酒后,正言道“兄长此次前去定要事事小心,平安归来。”

沈初黛调笑道“若是兄长此行路上遇见了合适的姑娘,便写封信回来。”

她挺了挺小胸膛“我别的本事没有,给你和嫂子赐婚的能力还是有的。”

“得,你如今嫁了人,竟还管起哥哥的闲事来了。”

沈桦安笑着抿了口酒“原先这家中我是最担心的便是你,诶,我之前心里就琢磨呀,这从小就不把自己当女孩儿,满沙场打滚的丑丫头谁能喜欢呢。琢磨来琢磨去想想算是要赔手里了,我委屈点带着养吧。”

他摇了下头,轻叹一声“没成想,就这丑丫头嫁得最好。”

沈初黛不服气,扬起明艳动人的脸庞“兄长真会埋汰人,我哪丑了”

沈桦安宠溺地揉搓了下她的脑袋,连声道“是是是,我家阿黛最漂亮了。”

他话语中带着宽慰“我瞧着陛下如此待你,心头总是放下了颗大石头。这宫廷里毕竟不同于军营,往后用人做事必要多留三分心眼,做之前想周全了再说。不过就算闯了祸也不必害怕,忠国公府永远是你坚强的后盾,兄长便是在千里之外,也定会回来给你收拾烂摊子。”

沈初黛心头一阵温暖,兄长虽是喜欢埋汰她,可要数这世上待她最好的人,兄长一定能排进前三。

之前她涉嫌弑君被关进天牢,便是兄长纠集了大军前来救她。

“不谈这个了,我相信我妹妹,定会成为个称职的好皇后的。”

“对了。”沈桦安撩开衣摆,露出那个连接处歪歪扭扭的线,“这护膝倒还真是舒服又保暖,若是不提那缝合的线,定是世上最好的护膝。除了换洗之日,我可天天戴着,总算没辜负你的好意吧。”

沈初黛干笑了两声,这护膝可是穆宜妗做的,她对那护膝唯一的贡献就是那丑丑的缝合线。

毕竟明日要早兵,果酒一喝完她便回房早早地睡下,纵使如此也不过睡了两三个时辰便被拉起来梳妆打扮。

沈桦安此行前去,再见便不知是几年,故而忠国公临时将沈初菱与二姨娘赵氏放了出来,众人一道到了京郊给沈桦安送行。

祖母最是见不得亲人分离,说着说着便就落下了泪,颤着声音“桦安,一定要好好的、好好的回来才是。”

忠国公一向寡言,宽大的手掌拍了拍他的肩头。

男人之间无需多言,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便能会意。

一一告别后,沈桦安矫健地翻身上马,打马去了长长队伍的最前端。

看着沈家旗幡不断从眼前翩飞过,陌生夹杂着熟悉的面孔在眼前闪过,沈初黛这才深刻地领会到自己恐怕再无引领沈家军作战的机会了。

她不由有些唏嘘,眸光便紧紧盯着每个过去的士兵,想从他们脸上找回自己当初的影子。

直到一个脸上黑乎乎,五官却清秀的瘦弱士兵在面前经过,沈初黛微微一愣,觉得那士兵的脸莫名有些熟悉,但可以确定的是并不是当初她手底下的人,瞧那生疏的模样应是刚召进来的新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