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傲颜回过了神,眼睛再度聚焦,多少能映衬些许火光。她呆呆地转过头,脸上挂着干涸的血迹,有些无措般看着白涯。她好像很无辜似的,无辜得像个被推进泥坑又迷茫起身的孩子。这与她之前的姿态判若两人。</p>
“你怎么回事?”</p>
白涯的语气像是在拷问犯人,祈焕听着有些心慌,可傲颜居然什么都没说。她只是茫然地看了看他们两人,保持沉默,然后低下了头,当真像个拒不认罪的主。</p>
“你状态很不好。”祈焕为白涯的质问作出解释,“你现在这样,很消沉,很……就有些像我刚把你从废船里拉出来时似的。但我们知道,那不是你,不是你本来的样子。可刚才的也不是——刚才那个火场上舞刀弄枪的厮杀的人,也不是你。”</p>
“那是我。”君傲颜抬起了头,重复了一遍,“那才是我。”</p>
她忽然干巴巴地笑了,像是一块原本湿润的土地在太阳光下暴晒,脱水后开裂形成的痕迹。那是一种刺眼的、干燥的、没有任何生命迹象的笑容。</p>
祈焕一时说不出话来,白涯却淡淡地点头。</p>
“我也觉得,那才应该是你。”</p>
“什么意思?”祈焕不明白。</p>
“关于你爹娘,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是君乱酒,我说你亲生父母。你必须告诉我们,不然天一亮就分道扬镳,谁也别碍谁的事。”</p>
白涯这番话听上去并不能起到威胁的作用,毕竟按照傲颜的逻辑,她也不是非得跟着他的。可君傲颜沉默半晌,还是吸了口气,准备说了。是她自己想说,而不是谁逼的。</p>
“没什么特别的。”</p>
君傲颜伸出手,像是准备比划什么,但最终没有。或许是她觉得没必要了,或许是因为肢体语言也不足以表达她心中的感情。她的眼睛逐渐有光,却没有神,像是将自己引入了某种回忆中,脑海深处从双目中释放的景象。</p>
“我本不喜欢想起这些。”</p>
像是试图将自己从回忆的潮流中拽出来,君傲颜如此提醒自己。白涯却说:</p>
“但你就像是从未走出来过。”</p>
“可能。”君傲颜撩起鬓角的头发,它被干了的血黏在脸上,“其实真的没有值得在意的地方……晚上,整个村子都睡了。我们不是很富裕,不会点灯,所以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整个村子都是。我们总是睡得很早……那是冬天,天黑得尤其早。那阵子,朝廷要讨伐哪个王爷,我不记得了,但打到了这里。我想想看……”</p>
君傲颜的语句有些繁琐,没有刻意整理,破碎不堪,想到哪里就说到哪里。但没有人打断她,他们只是抱着膝盖坐在那儿,静静地听她说。</p>
“那时候我不知道那些,我还小,我睡在炕角……天太冷了,我总是醒来。我冷得睡不着,那两个人,占了炕烧得最热的位置。我不喜欢炕,它当时我真的太冷了,我就起床偷偷摸摸地生火,烧了炭。我的确怕爹娘醒来发现炭少了,然后揍我,或是在天亮前就醒来。我只打算烧一小会就灭了火,趁热睡。但当天不知怎么,我晚上闹肚子,兴许白天吃坏了野菜。火还烧着,我就去茅房了,外面更冷,我腿几乎要冻僵了。我再回来的时候,运气真好,他们俩还睡着。我就悄悄钻进被子里……然后就,唔,烧起来了。”</p>
“你没有熄了火盆,所以火点燃了屋子?”祈焕问。</p>
“不,是战火烧到我们的村子。先是有人被吵醒,继而大家都醒了。可我来不及逃,火烧得更快。天本来很冷,但忽然就这么热起来了。我还没彻底睡着的时候就被喧闹声惊醒,但我很困,头很晕,根本没法逃出去。我晃我爹娘,没什么反应,只好自己逃命。可就在走到门口的时候,屋顶塌了——被带火的投石击中。我被困在了拐角,一道衡梁挡在我面前,卡在墙壁两侧,我怎么也推不开。”</p>
这个形容令两人感到眼熟。白涯和祈焕对视了一眼,想起她在船上被困住的时候——被自己的陌刀。但作为合格的听众,他们没有打断她的叙述。</p>
“又一枚石头,砸碎了我家的水缸。水蔓延过来,但火就不往这边烧了。我一直抱着头蹲在那里,捂紧双目还是眼前泛红,堵住耳朵还是能听到噼啪的燃烧。奇异的味道钻进我的鼻子,又香又臭,我不知该怎么形容……后来我知道了,那是人被火焚烧产生的味道。”</p>
君傲颜是幸运的。最初带火的投石将这一片区域能烧的,都烧差不多了,所以外面的大火没有蔓延进来。加上大片的、潮湿的水渍,为她提供了短暂的庇护。遮拦的木梁将她的活动限制在很低的地方,很安全,而且那里是一个坚固的三角。没有任何人发现她,她一直藏在那里,直到打斗声完全消失。</p>
君乱酒的援军来时,只赶上收拾残局。他们发现了她,和炕上焦黑的两个尸体。</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