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水无君的口中听到这样崇高的赞扬,令他们心怀感动,但同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这种感觉说不上来,若举个例子,就像是你熟悉的某人做出了并不常规的发言,而你由此得到预感,对方似乎即将要做出什么更不常规的行为。</p>
“这三千尘寰,终是难‘锻’啊。”</p>
那团云,正在形成鬼女千面的肉身。它缓慢地鼓出许多空泡来。有些脸开始出现裂痕,就像是被咲面郎一刀又一刀地划开,而那云也一样,不断地形成更多臃肿的鼓包。它们在不断地分裂,一个变成两个,两个变成四个,四个变成八个……越来越快,越来越多。它像是某种胚胎——硕大无比的胚胎。每张脸都会找到一个容身之所,嵌在里面,有时又想出来,拉出几道状如经脉的“血丝”来。还在天空上与地面平行的部分,在那些裂缝间开始滴落红黑色的液体,十分黏稠,状如滚烫的熔岩。或许那是她的“头发”。</p>
“没时间了……”云戈轻声感叹。</p>
“是啊,说了几句话,硬生生把机会聊没了。”施无弃摊开手,“硬上吧,我打头阵。”</p>
水无君突然横起剑,拦在他的面前。</p>
“不必。”</p>
“……做什么?”</p>
水无君没有回答施无弃,而是看向了黛鸾。她有些懵懵地望着他,心里却更焦虑了。她怕接下来的话她不想听,而水无君也本不必说。</p>
“阿鸾是聪明的。我知道,其实你一直觉得,我是把你当红玄青女看的。”</p>
“我知道,但……我不是很在意。每个人都有各自的看法,我没必要强求的。我若想做我自己,便可以做到,由不得谁来定。”</p>
一直靠坐在一边的慕琬突然睁开眼睛。</p>
她感觉很难受,坐姿并不端正,却动不了。她浑身上下都没力气,不知道是符咒的原因还是先前附身的影响,但至少理智上是清醒的。她想把符咒摘下来,可连这个动作也没办法完成,又说不出话,只能干眨眼。</p>
先前的事,她听到了一些,还以为是在做梦。直到真正睁开眼,才察觉到自己身处现世。慕琬忽然回想起一段话,是在青莲镇“青女”对自己说过的。</p>
“那个夜里,水无君是第一个离开的。他一向沉默寡言,性情漠然。临走前,他只是冷冷地留下一句:‘你最好为此赎罪’。”</p>
他并不是薄情寡义之人,只是对情绪的感知与表达比常人更迟缓。数百年来,他对神女的感情慢慢沉淀,不论是否名为爱慕都不重要。水无君对红玄长夜的厌恶也不是空穴来风,而是这强烈的反差。虽然其他不喜欢他的无常也有这层原因,水无君是最明显的。青女为走无常与生人的情牺牲,他却不得不为这不明不白的、尚未成型的幼苗盖上土,就此埋葬了。</p>
水无君知道黛鸾不是青女,深深地知道。正因如此,他那尚未冷却也不再冷却的心才无处安放。他硬生生以此为借口,将这份关爱放在了阿鸾身上。</p>
阿鸾知道吗?她是聪明的孩子,或许早就看出来了。她也有自己独特的温柔,因而从不去打搅、去利用这份小心翼翼的、来之不易的感情。</p>
“我知道。”水无君说,“谢谢你成全我。”</p>
“谢我干什么?你别谢我,你这样我会觉得……”</p>
“云戈。”他突然点了另一个人的名字,云戈浑身一震,“你不是想知道亡父所说的‘致本心’为何物?在下愚钝,怕也说不出一二。大约……是问问你的心,想如何作为吧?抛却是非善恶,只问自己,想做什么。”</p>
“我……”</p>
“说不明白。示范给你看吧。还有……百骸之主。”</p>
施无弃皱紧眉,一扫往日的从容,但他没有说话。</p>
“您错了。您之前说,六道无常不会死。不是这样的,那位大人曾告诉我们,‘死是你们自己做出的选择。’那时如月君曾表示,对拥有死亡的权力而安心,我还不明白。但现在我就要懂了。”</p>
说罢,水无君抱着剑,拖着疲惫的身体向熔岩湖边走去。</p>
“你要选择什么?”黛鸾慌了,“你要做什么?”</p>
万分焦灼之下,唯有山海一言不发。他知道,此时说什么也没有用,做什么也来不及。</p>
上下的光芒都是红色的,云与火的色彩映衬交织,背后扭曲的黑色烟尘烧穿了最后一张符咒,化作零散的灰烬。在这一方赤色里,水无君如一滴清冷的晨露,周身散发着暗蓝色的柔光,仿佛下一秒就会蒸发殆尽,仿佛下一秒就会瀚海滔天。</p>
他是助火燃烧的松,是助澜推波的风。</p>
“以身铸剑。”</p>
说罢,他扯下额带,向后仰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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